徐召坐在車後麵,他現在恢複得不錯,體力沒什麽問題了,隻是魔力依然不足,所以現在都攢著,全能留在關鍵時刻提供給從者現界。 他趴在前排椅背上嘿嘿地笑著:“我看過一部電影,叫初戀五十次,是說男主角愛上了個每天醒來都失憶的姑娘,然後設法讓她每次失憶後都再一次愛上自己。” 安歌麵無表情:“坐回去,係好安全帶。” 徐召乖乖聽話,一邊感歎:“我都有點嫉妒你了,至少他還活著。而且,明明什麽也不記得,還是沒有忘記你。” 嚴格說來,徐召這話是有語病的,不過又再正確不過。 安歌不知道怎麽回答,隻好生硬地轉變話題:“到青竹寺還要一個多小時,你先睡會兒吧。” 徐召乖乖照做了。 一路無話,安歌順著城際公路開出了,進入了青竹寺所在的青竹山。 青竹寺以所在地得名,而青竹山則是以山中竹林而得名。 繁茂竹海四季常青,幽靜清遠,也是一處風景名勝。 不過安歌順著盤山公路開了一陣子後,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立刻停了車。 徐召也驚醒過來,警惕地看著車窗外。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濃霧滾滾而來,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第186章 從者之戰01 一條青石街在視野裏鋪陳向前。 夜色深沉,天空晦暗, 連一絲月光星光也沒有, 但街道兩旁懸掛著無數半人高的紅紗燈籠, 將整條街照得紅通通的,精心打磨過的路麵石板也反射著燈籠的光芒。 街道兩旁的建築物最多三四層高,都是古香古色的木樓,如今全都門窗緊閉,燈火全部熄滅, 一絲聲音也沒有, 顯得死氣沉沉的。 就算接連有兩個更夫敲著梆子鑼鼓,拉長聲音報著時、喊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從安歌幾個人身邊走過;過了不久又有個挑著擔子賣豆腐腦的小販從後麵走上來, 還特意低頭,臉快貼上車窗地問了一句:“幾位客官, 要不要來碗熱騰騰滑嫩嫩的豆腐腦?” 徐召才要開口, 安歌抬手阻止他,甚至對窗外的小販都沒多看一眼。 穿著青色短褐、打著綁腿、穿著布鞋、頭上還綁著著玄色頭巾,長相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等了幾秒鍾, 見車裏人都沒反應,這才咧嘴一笑,站直了挑起擔子,從車子邊上費力地擠過去了, 繼續往前走。 邊走邊拉長聲音喊:“賣豆腐腦咯——熱騰騰滑嫩嫩的豆腐腦——五文一碗的豆腐腦——” 悠長的聲音回蕩在死寂的街道裏,像撒出去的紙錢,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安歌租的昂克賽拉就這麽停在青石板路正中間, 填滿了街道的四分之三,沒法調頭。 但車前車後,都是條筆直筆直的石板路,每隔個兩三米就有柱子挑著紅燈籠,一直綿延到視線盡頭。 徐召覺得後背發毛,把腿也縮在後座上,身子蜷成一團,都不敢大聲說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集體幻覺嗎?” 副駕駛坐上浮現出一個白色的身影,剛剛出現時連安歌都嚇了一跳,還好空氣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才讓兩個膽小鬼不至於都叫起來。 赫連萬城邊顯出身形邊說:“不是幻覺,這裏像是陰陽交界點,空間裂縫一類,是人為製造的。” 徐召倒抽口氣,顫聲說:“陰陽交界?黃……黃泉路?” 安歌苦笑,小少年在這些地方倒是很有取名的天賦。 他還不甘心,試著回憶了下之前山路的寬度和自己車子所停的位置,右邊是山穀,左邊是山壁,他就試圖左轉調頭。 結果轉到左邊的石牆,還當抵住了牆無法移動。 安歌又閉上眼睛,避開幻覺困擾,強硬往前進,結果把左邊車頭燈都壓碎了。 於是歎著氣退回原本的位置,確認這一切真不是幻覺。 之後一抬頭,就從後視鏡裏看見了更加毛骨悚然的景象。 距離車後麵十幾步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站了一群人。 說是“人”都很勉強,輕者缺胳膊少腿,嚴重的連頭都沒有、或者隻剩個上半身,就那麽趴在地上,用兩手支撐著身體。 那些“人”全都穿著古裝,男女老幼都有,臉色青白,嘴唇發烏,直勾勾地盯著車子,緩緩地越走越近。 赫連萬城坐著沒動,隻是說:“稱作黃泉路,也有幾分道理,任他們自行散去,不必理睬就是了。” 說得簡單,但是被魑魅魍魎包圍,這滋味一點也不好受。 徐召抖得厲害,安歌叫他幹脆爬到前座來,跟赫連萬城擠副駕座,徐召卻邊瑟瑟發抖邊搖頭,反而從包裹裏取出幾張符紙,一口氣全貼到後車窗上。 小少年手還沒離開後車窗,那些東西突然加速,有一隻枯枝似的黑手啪一聲拍在後車窗,一張血淋淋的臉也貼上來,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散發寒氣的枯井,跟他來了個僅僅隔著玻璃厚度的近距離接觸。 徐召啊一聲叫出來,驚得往後一縮,腦袋差點撞上車頂,小臉雪白雪白的,顫顫巍巍喊了聲:“黑啤——” 黑啤當然不在身邊,小少年喊完就回過神來,默默攥緊拳頭壓在胸口上,那樣傷心的樣子,仿佛連恐懼都顧不上了。 安歌看在眼裏,默默在心裏歎口氣。 那些“人”是看得見汽車這個擋路的龐然大物的,有的脾性好,直接從兩側擠過去了,大多數則要麽踩踩車頂、啪啪拍打幾下車窗,甚至惡作劇地踢幾下輪胎車門才接著往前走。 極少數不知道是好奇心重還是心懷極大惡意的東西,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不知道疼痛般狠命撞車,撞得自己鮮血四濺也無所謂,幾噸重的車子搖搖晃晃如同暴風雨裏的小船。 之後還來了個腦袋比普通人大兩圈的“人”,趴在右手邊後車窗上,啄木鳥似的用腦袋砰砰砸窗,玻璃上糊滿了鮮血,玻璃都被砸出了蛛網般的裂痕。 赫連萬城叮囑了一句“不要出來”,自己卻推門下車,揪住那個大腦袋的脖子,丟垃圾般往車前方一拋。 那個大腦袋昏頭轉向摔地上,再爬起來時,卻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雖然腳步踉踉蹌蹌像喝醉酒似的。 接下來赫連萬城手裏動作不停,將殘餘的那些包圍車輛不肯走的東西,一個個全部扔到車前麵去。 安歌轉過頭,對徐召低聲說:“發現沒有,這些東西,隻要扔到前麵去了,就不會再回頭了。” 徐召揉揉眼睛,吸吸鼻子,配合地說:“嗯,這大概就是規則了,隻能前進,不能後退,甚至不能回頭。不過……那我們試試倒車呢?” 安歌笑笑:“聰明,我也打算這麽做。” 徐召也就跟著笑了笑,雖然眼睛還是紅紅的,不過,至少是冷靜下來了。 於是等赫連萬城扔光了那些東西,重新坐回車裏,安歌就把想法說了一下,赫連萬城頷首:“可以試試。” 安歌發動汽車,本來還擔心會被什麽神秘力量困住,連引擎都發動不了,沒想到車子開始順利地往後緩緩移動。 倒車不過兩三米,車子後麵的街道上,又出現了新的東西。 兩列提著白色燈籠、穿著一身紅衣服的小廝和女仆,臉都塗得雪白,臉頰兩邊各打一團俗氣的圓形腮紅,仿佛什麽八十年代的香港鬼片裏的龍套鬼。 在兩列十幾個燈籠後麵,還有成群轎夫和繡著花團錦簇富貴牡丹的紅色十六抬大轎,轎子兩旁也站著隨行服侍的仆從,將整條街擠得滿滿當當。 紅花轎、白燈籠,不倫不類,也不知道是送親還是送葬的。 侍從,女仆,轎夫,和靜默的花轎。 每個“人”都臉色慘白,妝容慘不忍睹,兩眼黝黑而無光,街兩旁的燈籠光芒落在瞳孔上,就被瞳孔吸進去了似的,隻剩一個個看不到盡頭的超小型深淵。 然後他們動了起來,腳下步伐越走越快,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甚至震得石板都微微顫動起來。 前麵打燈籠的仆從雖然沒什麽能耐的樣子,但那個巨大又厚重的十六抬花轎,搞不好能撞出車禍的效果。 安歌在倒車硬懟和往前開之間糾結了一下,赫連萬城就讓他別動,又要開車下去,然而這次徐召卻率先舉手:“等等,我有個好主意。” 小少年推開車門,全神貫注地說了句:“上吧!” 他的從者——那個黑衣的少年從空氣中現出身形,往車後跟車頭各扔出幾個木偶。 原本長得像宜家人偶的原木色木偶漸漸拉長肢體,彼此連結、而且變得扁平。 最後化作了木板,在車頭車尾各搭出一個斜麵。 接著兩個少年趕緊回到車子裏,緊閉車門。 那列送親隊伍轟隆隆地順著木板衝上車頂,咚咚地踩出幾個凹陷,然後又轟隆隆地順著另一塊木板衝下車,繼續往前走去,依然連頭也不回。 ——不過,隊伍後麵幾個提燈籠的扈從,卻像撓頭似的將後腦勺的頭發撥開,露出一張張表情惡毒凶狠的臉來,帶著不甘心的遺憾瞪著他們。 腳下步伐則持續不停、漸行漸遠。 兩塊木板堅持到了隊伍全走光,才分崩離析成一堆木偶,隻是大部分肢體發黑,像是被墨汁弄髒了。 少年從者最後隻召回來一個木偶,看著沾染“墨汁”的肢體,搖了搖頭,口中卻說:“沒事,花點時間就能修複。” 徐召額頭全是冷汗,咬著牙說:“那你盡快。” 少年從者還想說什麽,最後仍然點點頭:“我盡量,那禦主好好休息。” 接著就消失了。 徐召魔力透支,仿佛身體被掏空,整個人趴到後車座上,軟綿綿地歎氣:“我被那個薛曉原坑慘了。” 安歌本來想開嘲諷,最後忍住了,“還活著就不錯了。” 對此赫連萬城也讚同,“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刺客從者,雖然力量不足,但腦子倒是相當靈活。” 小少年臉色好看了許多。 安歌就繼續倒車,然而這次甚至還沒起步,後視鏡裏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也是個古裝男子,背負雙手站在路中間,腰身挺拔,冷冷淡淡看著他們。 赫連萬城感歎了句:“正主總算出來了。” 然後推門下車。 安歌也推門下車,順便叮囑徐召,不管有沒有用,在車子裏多貼幾張靈符。 男子一身精美華服,麵料一看就十分昂貴,寬袍大袖,腰間壓袍的珠玉件件質地瑩潤如水,頗有魏晉神仙風。 見到他們下車,也依然冷冷淡淡地開口:“別緊張,我無意與你們打生打死。隻不過,兩位禦主來得太早了些,我們這邊還沒準備好,所以奉命前來困住各位幾個小時。老實待著就行,時間到了自然放人。” 不知道為什麽,這人說話帶著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倨傲輕蔑,讓安歌覺得……拳頭癢,想揍人。 赫連萬城顯然與他有共鳴,不過劍仙大人表現更加有效率,安歌隻看見雪白清光一閃,長劍已經出鞘,一劍劈了出去。 轟然巨響中,平均一米多寬的無數青石板從正中央炸裂開,街道中央被劍氣斬出條深刻裂痕,仿佛無形的巨龍乘風破浪,從石板中飛速衝向那貴公子裝扮的從者。 那貴公子如同風中柳絮,輕飄飄從地麵升騰,又輕飄飄落在街邊一根懸著紅燈籠的柱子頂端,站得穩穩當當、如履平地。 他伸手對著街中央的劍氣痕跡比劃了下,從出劍處,到遠遠的裂痕盡頭,長袖隨著他的動作飄搖如雲朵,終於微微露出笑容,“漂亮,隨手一劍百丈,作為劍客,至少是個五星級。” 赫連萬城又一劍劈下,柱子與燈籠紋絲不動,柱子後頭的三層木樓卻被斬為兩半,巨大梁柱發出哢嚓緩緩裂開。 柱子上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