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人看著許久未見的大孫子,有許多問題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看雙方都良久沒有開口,曹秋瀾主動說道:“玉禮,我聽你祖父母說,你出家的事情並沒有同他們說過?”他語氣平靜,聽起來倒是沒有責怪的意思,雖然他心裏確實是不認同張鳴禮這樣的做法的,畢竟兩位老人撫養張鳴禮長大,也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這樣的事情不應該隱瞞。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情的時候,目前來說曹秋瀾也並不願意在兩位老人麵對責怪張鳴禮。張鳴禮終於開頭看向自己的祖父母,說道:“是,我……很抱歉,這件事情不應該隱瞞你們。”兩位老人情緒有些激動,但壓抑了下去,其實他們也知道,事已至此,張鳴禮又是個從小就有主意的,想要他還俗是不現實的,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鳴禮你……到底為什麽突然要出家?你以後還能結婚生子嗎?”他們雖然是比較明理的,但那個年代的人,普遍在意血脈傳承。張鳴禮沉默了一下,他應該回答“可以”,但本能地他沒有這樣回答。猶豫了一下,張鳴禮含含糊糊地說道:“婚姻子嗣之事,還是隨緣吧。”反正出家之前,他其實也沒對什麽女人產生過想法,出家不出家的,其實也沒什麽區別。再說了,夏國人那麽喜歡生孩子無非是為了養兒防老,他覺得自己沒有這種需求,反正他這輩子就在道觀裏過了。而且張鳴禮想,他將來不是還能有徒弟嗎?就算他不收徒吧,他師父、未來的師弟以及師侄還能不算他嗎?必須不能啊。就是,不能讓兩位老人抱曾孫了有些愧疚,然而不是還有張朝宗嗎?兩位老人沉默了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到底沒有再深究張鳴禮出家的事情,做長輩的有時候是永遠拗不過小輩的,尤其是兩位老人這種慈愛的。但他們來這一趟,也不僅僅是為了質問張鳴禮為什麽出家,張爺爺問道:“那鳴禮你現在過得怎麽樣?還適應嗎?”說到這個問題,張鳴禮就輕鬆多了,“我現在挺好的,感覺比以前輕鬆多了。師父對我很好,師叔們也很好,師兄弟也很友善。我還學了很多以前沒接觸過的東西,雖然並不容易,但都挺有意思的。爺爺奶奶,我現在每日都過得很輕鬆愉快,也並不後悔我的選擇。”什麽?你說他之前還在為青年道士交流會的事情煩惱?這種煩惱不是一時的嗎?現在張鳴禮已經把這件事情遺忘了。再說了,這種小煩惱,比以前工作中遇到的根本不值一提。兩位老人看著張鳴禮,似乎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在安慰他們,還是說的心裏話。不過他們都不是那種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張鳴禮偏偏又是善於隱藏自己情緒的,即便是自己的孫子,他們也還真看不大出來。張爺爺勉強笑道:“是嗎,剛剛進來看到你在彈琴,是古琴吧?”張鳴禮於是順勢就著這個話題和他們聊了起來,還說了自己要代表玄樞觀去參加省裏的青年道士交流會的事情。原先對這件事情他是有點避之唯恐不及的,但現在麵對兩位老人,他倒是說得聽自豪的,仿佛他真的很想去一樣。大概也是想要讓他們知道,不管什麽領域他都能取得成就吧。曹秋瀾坐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看著兩位老人臉上雖然是笑著,眼中卻是化不開的憂愁之色。等他們聊完這個話題,曹秋瀾突然問道:“玉禮,你為什麽要跟家裏隱瞞出家的事情。”張鳴禮沉默了下來,這個問題他倒不是不想說,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當初大抵就是逃避吧,有些事情不想麵對,而那時候的朝不保夕和忙碌也成了他的借口。沉默了一會兒,魯奶奶勉強說道:“鳴禮不想說就算了,這事就過去了吧。”張鳴禮特別想說“好”,然而他瞅了一眼曹秋瀾的表情,覺得這事大抵不能就這麽過去了。曹秋瀾輕輕抿了一口茶水,隨即將茶杯放到了桌子上,茶杯和石桌輕輕磕碰聲音清脆。張鳴禮感覺自己的心肝顫了顫,就聽他師父說道:“有些事情還是應該說清楚的,憋在心裏並不能解決問題。”如果張鳴禮或者兩位老人真的不在意這件事情,那曹秋瀾也並不是一定要逼張鳴禮說出來,可問題是顯然雙方都很在意這一點。那麽如果不說清楚,這個疙瘩就永遠都消不掉。甚至於有可能會變成傷口,化膿,變得越發嚴重。人心是最禁不住猜忌的東西,即便是親人之間也是如此。張鳴禮組織了一下語言,硬著頭皮看著自己的祖父母說道:“我那時候,是害怕你們擔心,又不希望你們反對。你們年紀大了,我怕你們接受不了,甚至想要一直瞞著。”具體瞞到什麽時候,張鳴禮沒說,但兩位老人都聽明白了,他是想要瞞到他們入土啊。張鳴禮又道:“對不起,是我想差了。我並不是覺得這些事情不能跟你們說,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張鳴禮感覺腦子裏一團漿糊,平日的口才連一分都發揮不出來,但麵對自己的祖父母,養育自己長大的人,帶到需要的也不是口才,而是真誠吧。雖然張鳴禮說的亂七八糟,但他的意思是表達出來了,魯奶奶突然伸手握住了張鳴禮的手,她的手微微顫抖,但張鳴禮感覺和小時候一樣溫暖。魯奶奶說道:“不用說對不起,我們永遠都不會怪你。你長大了以後,就什麽事情都不跟我們說了,我和你爺爺一直很擔心。我們沒有能力,不能給你更高的起點,我們也知道社會不是那麽好混的,我們一直擔心你在外麵過的不好,會不會傷心難過,是不是很辛苦。”“什麽也擔心,你會不會怪我們。我們沒教好你爸爸,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你小的時候我們還能幫你遮風擋雨,你長大了,我們也老了,我們什麽都幫不了你。我們有時候會想,你是不是跟我們離心了,是不是不願意回家了。奶奶現在很高興,原來你沒有怪我們。”張鳴禮聞言也十分動容,握著祖母的手微微用力,“我怎麽可能怪你們呢?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交流,麵對外人的時候,我能說會道,但是麵的你們,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感情。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膽小了,我早就應該跟你們說的,我以後每天給你們打電話。”聽到這話,臉上一直沒什麽表情的張爺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他們這麽大年紀了,其實真的不求什麽,隻是希望兒孫好,希望能夠有他們的陪伴罷了。即便兒孫不能一直陪伴在身側,能夠經常通過電話聊聊天也是很好的。他們的情況,兒子是沒指望了,也就大孫子是他們的牽掛。魯奶奶連連點頭之餘,也沒有忘記曹秋瀾,“其實之前,對鳴禮出家的事情,我們一直是很擔心的,這太突然了,他以前從來沒有表現出對這方麵的興趣,我們一直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現在我放心了,鳴禮確實過得比以前開心。曹道長,我要謝謝您。”曹秋瀾眉毛動了動,該說祖孫連心嗎?兩位還真沒猜錯,不過這件事情是確實不能跟兩位老人說的。曹秋瀾笑道:“您客氣了,鳴禮是貧道的徒弟,貧道教導他、照顧他都是應該的。”兩位老人連連點頭,還讓張鳴禮要好好孝順曹秋瀾,渾然忘記了之前他們還在心裏嘀咕曹秋瀾道長看起來太年輕了。而且這麽點時間,他們也看出來了,曹秋瀾在張鳴禮心裏是有權威的。魯奶奶心裏歎道:這樣也好,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鳴禮有父母跟沒父母一樣。曹秋瀾看聊得差不多了,便讓董一言解除了結界,又對兩位老人說道:“二位遠道而來,不如在淮城多住幾天,也看看鳴禮生活的地方。你們如果不介意的話,中午就在觀裏用一頓便飯,之後再讓鳴禮帶你們去旁邊找家酒店住下來,明天可以讓他陪你們在淮城轉一轉。”“可惜,後天就是青年道士交流會了,這個活動省內每年隻舉辦一次,還是比較難得的。鳴禮認識的道友不算多,需要趁此機會多認識一些年輕道友,不然到是可以多陪你們幾天。”“不過如果二位到時候有興致的話,貧道可以請其他道友代為陪同,他們都是鳴禮的長輩,也算是二位的晚輩。或者你們有別的安排也可以提出來,貧道盡量安排妥當。”第226章 江道長不想認輸 張鳴禮聽了卻有些躊躇,他倒不是不願意陪伴祖父母遊玩,隻是他的比賽怎麽辦?他糾結了半天,想想剛才祖母說的話,還是猶猶豫豫地開口了,“那師父,我不練琴了嗎?”可能人都是這樣吧,麵對無關的外人,能剖析自己的內心,說得頭頭是道,但麵對親人卻往往羞於開口。曹秋瀾聞言哭笑不得,說道:“你自己什麽水平你自己不清楚嗎?多練一天琴能提高多少水平啊?”實際上張鳴禮這段時間的練習,也並沒有讓他的水平提高多少,最多就是技巧更熟練了,出錯的幾率更小了一點而已。而且,比賽之前休息一天恢複一下狀態也是好的。張爺爺連忙說道:“鳴禮有事情的話,就讓他忙自己的去吧,我們也沒什麽想去的地方。”曹秋瀾微笑道:“沒有的事,就算你們沒來,明天我也不會讓鳴禮繼續練琴的,比賽之前還是需要放鬆一下狀態。你們也很久沒見了吧?明天就讓他陪陪你們,做什麽都好。”他並沒有照顧過普通老人,他師父不算,他師父道法高深、道心圓滿,真不是普通老人能比的。但曹秋瀾多少也明白普通老人家的想法,隻要有兒孫陪伴在身側,不管做什麽都是好的。兩位老人現在看來雖然身體健朗,但歲數真的不小了,曹秋瀾也不希望張鳴禮將來留下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張鳴禮想想也是,歎了口氣說道:“我在經韻上確實沒什麽天賦。”其實在別的方麵也沒有強到哪裏去,這個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不過還是給自己留點麵子,別說出來了。事已至此,張鳴禮也想通了,比賽他就是去走個過場的,他就不信年輕道士裏麵沒有和他一樣不擅長經韻的。兩位老人心裏其實也是希望孫子都和多陪陪他們的,便也沒有再說什麽推拒的話,一行人一起去吃午飯。第二天他們也沒有去別的地方,就是在附近走了走,其他時間都呆在道觀裏,他們想要多了解一下張鳴禮日常的生活。一天多的時間下來,他們心裏也放心多了。道士的生活還是比較清閑的,雖然平日裏事情也很多,但多數都是個人的修行。至少比起他們了解到了上班族還有張鳴禮以前做的工作輕鬆多了,而且也沒什麽壓力,他們想,如果這樣的生活能讓張鳴禮感覺更好,那也沒什麽不好的,那就這樣吧。張深是晚飯前到的玄樞觀,正好蹭個飯。他去拜見曹秋瀾回來,就看到張鳴禮正在給兩位老人講經,已經到了尾聲了。也許是想要了解孫子的職業,再加上兩位老人原本就有些相信這些,便讓張鳴禮給他們講講了。張鳴禮講完,便給張深和兩位老人互相介紹了一下。兩位老人記憶力也不錯,今天已經把道觀裏所有的住觀道長都認識了一遍,以前沒機會,現在他們也想要了解一下孫子的“同事”啊。張深抱拳作揖,“福生無量天尊。”兩位老人用現學的禮儀回禮,臉上笑容輕快。來的時候,他們滿心焦慮,相信回去的時候,他們會很輕鬆。張深並不知道其中的曲折,隻以為兩位老人是來探望張鳴禮的,笑道:“鳴禮師兄,聽說你最近都在練琴,練得怎麽樣了?”他自己還沒考慮到比賽的時候用什麽,琴估計是最普遍的,橫笛估計也有不少人,他想著要不直接唱吧!因為大家都會點樂器,直接唱的說不定反而最少。張鳴禮歎氣,“張深師弟你知道的,這個比賽我就是去走個過場,還是要看你的發揮。”說起來,其實曹秋瀾也還在青年道士的範圍內啊,隻是他如果去的話,未免太欺負人了。張深聞言說道:“這個交流會本來就是以同道之間的交流位置,比賽都是次要的。”張鳴禮想想也是,畢竟比起葉正天道長,他確實算是幸運的,至少沒有什麽比的取得好名次的壓力。晚上晚課結束之後,兩位老人突然退出明天就要坐車回老家了。張鳴禮愣了一下,其實他並不意外兩位老人這麽快就準備回去,他們這輩子都沒怎麽出過遠門,在淮城呆不長也是正常的。隻是明天早上他就要去參加交流會了,無法送兩位老人上車,這讓他難免放心不下。可是交流會連續好幾天的時間,讓兩位老人等這麽久,他又不在身邊,恐怕他們也待不住。張鳴禮不免左右為難起來,想想還是說道:“不能多留幾天嗎?等交流會結束我送你們回去。”張爺爺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們放心不下家裏。再說了,我們來的時候不就自己過來了嗎?不需要你操心。真有什麽事情,有問題找警察,我們知道該怎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