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抬腳後帶起幾聲脆響,他將視線投到下方,原本立在鏤空木架上的貴重花瓶現在卻碎了一地,照這個距離來看並不像是自然墜落,反而是被故意砸開的。不僅如此,房間裏所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是能壞的壞,能碎的碎。就連他方才沒能成功打開的吊燈也畸形地躺在地板上,原本外形華麗的燈泡全數碎了。簡直是災後現場。“你看這個!”薑裁忽然招招手,在床邊喊了他一聲,“我怎麽覺得不太對呀……”顏元湊過去一看,發現他把床腳處的黑色相框給扶正了。裏麵裝裱的正是結婚照,男主人風華正茂,看上去衣冠楚楚戴著一副眼鏡,頭發被梳理到一絲不苟,深藍色的西裝正合身。這照片上的人看上去還挺年輕,應當是十幾年前兩人結婚時留下的。可比起上麵男主人的完好無損,女主人臉上卻被用血跡一筆一劃寫上了一個碩大的“死”字。薑裁撓撓頭,說出了自己的疑惑點,“剛才你不是說那個烏鴉應該是在找男主人嗎,聽她語氣應該是恨死這個男主人了,可為什麽卻獨獨隻標記在這女主人的臉上,卻……”顏元沉吟片刻,將那畫框舉起來翻個麵,想看看這畫框後麵是否也刻下了名字。可這一翻麵卻注意到原本該是平整的木質背部卻微微突起,若不是正好視線對在水平麵上,還真不易察覺。這裏麵有東西,而且東西不薄。顏元卸下相框後的螺絲,果然看見壓在一起的兩份東西——一張對折邊角泛黃的白紙和一本紅本子。薑裁順手拿起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上印著鎏金的三個字,“這不結婚證嗎。”顏元將那張白紙攤開,發現是一張財產轉移證明,還沒等他來得及細看,薑裁卻直接將攤開的結婚證遞到了眼前,“不對啊,這女主人不叫左芮!”顏元愣愣地看著結婚證上陌生的名字,餘光卻瞥到床下似是藏了什麽東西。他低伏著伸手把它從黑暗中拖出來,看清了這是一張一米高的單人油畫像。這畫像他並不陌生,在玩偶鎮的別墅裏滿牆掛的都是這種畫像。畫上是個陌生的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左右,穿著一身黑色的蕾絲裙,正淺笑地看著框外。她姿勢表情都規規矩矩,但那雙漆黑的眼睛卻充滿了靈氣,襯得畫中人好似有了生命。在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間,顏元卻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麻,那種好久沒有出現過的排斥感又油然而生。細微的響動同時從門口傳來,女主人身體被拉長,正背著光看向屋裏。那雙通紅的眼睛緊緊鎖著房間裏多出的兩個人,聲音尖銳地問道,“你們在別人房間裏做什麽呢?”……“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明天再解決事件,今晚整理一下目前得到的所有線索。”沈桉容走在最前麵,和其他人正往公館回。“塵歸塵土歸土,他這話裏的塵土都指的啥啊?”張文儒摸不著頭腦,“既然提到了那肯定是有指代的……總該不會是讓我們把已經寄生在這幾個惡類npc身上的烏鴉給重新分離出來吧?”“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有那麽點意思。”許可可頓悟,立馬湊過去問沈桉容,“哎你覺得呢,是不是他說的這樣啊?”“有可能。”沈桉容隨便應了一句,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幾人從小路邁入大道上,頭頂上方來自樹葉的遮擋瞬間減少一半,點點黑色在視線中接連不斷地掠過。時間這麽久下來他們對周圍環境早已產生敏感,不需要誰提示全都注意到了這場異動。“四方標那邊出來的!”卜文虹立馬認出了這些烏鴉的飛行路線,“發生了什麽事?”荀絲祺看了眼沈桉容,提議道,“要不要過去看看?”他們所站的地方正處兩邊的中間,層層樹葉遮擋了視線,並看不清遠處發生了什麽。沈桉容雖然心裏還掛念著顏元,但還是很快做了決定,“好,先去看看吧。”一直以來都毫無動靜的四方標繩索現在卻微微晃動著,上方懸掛的鈴鐺也隨之左右搖擺,雖然沒有發出什麽響動,但遠遠看過去便能知道起了不小的異變。頭頂還有不少零散著飛過的烏鴉,好在雖然雪被震落,但還能靠樹的枝葉遮擋,一路上倒也沒有被發現。卜文虹身體擋在樹後,憑借優秀的視力朝外探了眼。這一看便倒吸一口冷氣,指著四方標下麵,“你們看那裏……”npc身上的衣服全數被撕成碎片,血流了一地,而腿下的兩隻腳更是已經被啃食到隻剩下掛著幾片碎肉的白骨。她看上去情況很不好,身下一片積雪早已被溫熱的血液融成汙水,身上坑窪猙獰的傷口隨處可見,原本烏黑秀麗的一頭長發如今也像被反複拉扯過,濕漉漉黏在前頭,遮住了那張慘白的臉。“是妹妹還是姐姐?”這個距離差不多百米,眾人朝縮在後頭的張文儒問了句。張文儒勾著頭反複確認,“不是惡類。”那就是姐姐。既然是姐姐,不好端端地待在公館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不過很快他們就找到了原因——離姐姐不遠的石頭後方正躺著一具白骨,被同色係的岩石遮擋後並不是那麽容易被發現,若不是周圍濺了些血,說不定還真被忽略了過去。正巧這時一隻剛飛出範圍的烏鴉落在白骨旁,似是想得一口殘羹冷炙。不去吃那邊癱在地上的npc,卻選擇啃這絲肉不剩的白骨,沈桉容立馬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得想辦法把npc拖出來。隻要她身體一半在四方標內,就能為裏麵烏鴉引路。”許可可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對準了正一下下啄在堅硬頭骨上的烏鴉蓄力扔出。雖然當初被送去基地軍事化訓練時不情不願,但為了提前畢業他的確各方麵都獲得了優的評價,在投擲方麵還算準確。那烏鴉被打疼了,拍拍翅膀在空中晃悠一圈,也不多做停留朝著反方向飛遠了。幾人趁現在將半死不活的npc從繩子下方解救出來,藏在了不遠處看上去還算隱蔽的樹後。姐姐在被拖行的過程中無意識地掙紮著,可惜她現在隻能以搖頭來表示抗拒,下半身和四肢幾乎全部喪失了知覺,就連帶上點表情都顯得萬分艱難。“太慘了吧……”卜文虹咽了口口水,實在不太忍心去看第二眼。這種還有完整痛覺時被一點點扯下皮肉該多麽絕望啊,那群烏鴉還特地專門廢了她的一雙腳,讓人連跑的力氣都沒有,也不知這是失血過多暈過去還是硬生生疼昏的。沈桉容想把她拍醒,一時間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最後隻能退而求其次,找了根樹枝戳了戳她看上去還算完好的脖子。姐姐殘缺的嘴唇緊抿,占滿了鮮血的眼皮動了幾下,卻沒能成功掙開。眾人守在一旁等了片刻,這小姑娘才顫顫巍巍地發了點音,“水……”這哪裏去弄水啊?他們麵麵相覷,尋思著找了片寬厚的樹葉,拖在手心裏把雪捂化了給她喂了。誰知剛一沾嘴,姐姐又抗拒地躲了躲,“疼……”她嘴上帶傷,碰到了自然會疼。“發生什麽事了?”等好不容易她把樹葉上的水都咽進去後,沈桉容才耐心地開口發問。姐姐癱在地上,喉嚨裏發出低低的泣音,“他想……想把我……殺掉……他要殺我……”“誰?”“哥哥、哥哥的……哥哥的客人……”“這他/媽不會又是裴向楠做的好事吧!”許可可震驚了,眼下還管什麽是不是npc,被折騰成這半死不活的模樣放哪裏都慘不忍睹啊。“他把我、把我丟進去……烏鴉……衝出來……然後他……被……吃了……死了……”“他活該!”許可可怒嗬一聲,想必就是方才那石頭後方的屍骨了。“哥哥不見了……媽媽沒了……妹妹死了……”姐姐緊閉的眼角不停地流淚,她抽泣著,“我沒有、沒有親人了……”沈桉容看了她片刻,忽然問道,“你知道附身在你母親身上的那個怪物嗎?”姐姐隔了好久答了句不知道。沈桉容換了個問題,“那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麽三年前失蹤了嗎?”姐姐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她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身上大小窟窿也隨著又開始溢血,“他拋下了我們……他和外麵的野女人私奔了……他、他不要我和媽媽了……他和媽媽明明感情那麽好!他不是我爸爸!我沒有爸爸我不要爸爸!我要媽媽和哥哥……我要妹妹……”見她看上去情況不妙,沈桉容便不再繼續發問。他想等這個npc自己緩和一下情緒,沒想到這時她卻又主動開了口:“三年前,爸爸早晨和我們說他要去鎮子裏定做鮮花和蛋糕,因為那天是他和媽媽的二十周年結婚紀念日……這種事爸爸一直都是親自去,他從不讓家裏的仆人插手……可是那天我們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爸爸再也沒有回來過……第二天信箱裏多了一封信,信的署名是‘左芮’,那是爸爸的舊情人……信上說兩人偶然遇見,她抵不住爸爸的熱情,哪怕歲月消磨了這麽久,也依舊點燃了對對方的渴望,所以私奔了……她說爸爸不回來了……爸爸果然再也沒有回來了……”沈桉容直覺這件事和烏鴉脫不了關係,“你是怎麽知道的?”“媽媽說的……媽媽哭的很難過……”說到傷心處,姐姐聲音哽咽到幾乎分辨不清,“她身體原本就不好,那晚差點沒有挺過來……後來我們就默契地再也不在她麵前提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