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地上滾落的簡冊和線裝書一一撿起,而那些沾了灰還被人踩了幾腳的衣物也不大想要了,就這麽擱置在了地上。正當他重新把筐背回背上轉身欲走時,卻聽到傳來一聲熟悉的尖叫,“啊——你們誰啊!別過來啊!”顏元,“……”張文儒隻能看見一窩如僵屍般湧上來的馬賽克,感受到這些人在大力拉扯自己背上的行囊,他如小姑娘護胸般死死拽緊了肩上的竹條帶,嘴裏不停高昂著救命。本來打算跑路的顏元不得不重新擠進人群,在推搡中拉著人掉頭就溜。身後那群人怎麽可能不追,甚至混亂中還有人伸手一把扯下了張文儒腰上的衣帶。兩人順著細長的巷子沒目的性地朝前跑,鎮民們邊罵邊追,蘿卜西紅柿走一路砸一路,“滾出去!”“禍害!別來我們這裏!”“臥槽,什麽情況啊這是,”張文儒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頭上的發冠也不知什麽時候掉了。感受到脖子處的癢意,他驚恐地摸了摸自己腦袋,“我……我怎麽是長發啊!”“別說話了。”顏元也有些累,背上的書說重也不重,但也沒有輕到重量可以忽略的地步。這巷子蜿蜒曲折,他總怕下個路口一轉彎會逃進一條死路。後方追著的那群人情緒似是越來越激動,這要是現在被追上了八成會挨一頓揍。想到這裏,每個交叉口他都不得不費一點心神去分辨該朝左還是向右。兩人跑著跑著,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琴音。這琴音聽上去悠悠揚揚,宛如夾帶著一縷涼風穿過灰牆迎麵拂來。周圍的磚瓦有些破舊,貼牆瘋長的雜草看上去也多年沒有被打理過了,就連空氣中都涵蓋著腐朽難聞的氣味。無論他們跑了多遠,那琴音似是都外繞在四周,分不清真實的方向。張文儒忽然打了個寒顫,嘟囔了一句,“這裏怪冷的……”顏元這才驚覺身後那群追著喊打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全都消失不見了,麵前醒目的高牆無疑在宣告著這是一條死胡同。張文儒卻在這時扯了扯他的衣擺,示意他這牆後有一座看上去不小的建築物。其他方向的牆上都爬滿了綠植,這些茂盛的植物不像是三兩年能長成的,而獨獨麵前這麵牆上幹幹淨淨,隻有一些淺色不起眼的黴斑。顏元環顧一圈後立馬下了結論,“這牆是後蓋的。”這原先並不是一個死胡同,而是後來被別人硬生生堵了起來。恐怕這麵牆後的建築便是副本的關鍵地點,看著這高度想要翻過去並不現實,兩人一時間隻能繞著四周尋找有沒有什麽洞可以鑽過去。“哎?書生?”張文儒聽顏元講了一下方才他猜測出來的一些事情,表情有些驚奇,不過他的關注點還是跑偏了,“顏元,話說我長發什麽樣啊?我還從沒見過自己長發的樣子。我看網上很多人說古裝不是隨隨便便誰能駕馭的了的,那我現在是好看不好看啊?”張文儒臉上不知從哪裏蹭了點灰,潔白的背部也留下了雞蛋砸上後泛黃的痕跡,幾片細小的菜葉沾在淩亂隨風飄動的長發絲上,沒了衣帶的外袍大敞,說實話看上去還真像個逃荒難民。顏元緩緩挪開視線,“很好看,你很適合。”張文儒卻明顯將這事記在了心上,“看來我回去還可以找家影樓拍點古裝主題……”顏元沒搭理他,因為耳邊的琴聲似是在這時有了變化。從剛踏入這條巷子後,琴音聽上去是清澈明淨的,而現在隨著他們步伐的挪動,樂聲也變了。變得壓抑,而又綿長。張文儒像是沒有感覺到這種轉變,還在那盤算將長發束起,隻埋著頭跟在顏元身後時不時嘟囔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顏元來回進退試了幾次,發現隻要過了一條看不清的線後,這琴音便會有所改變,他找準了方向,果不其然看見雜草後方有一個半米高的窟窿洞。他動了動唇,正抬頭看向張文儒喊他鑽進去,周遭的琴音裏卻多夾了悠長哀怨的歌聲。這回不僅是顏元,張文儒也聽見了,不用顏元招手他便抱著頭原地蹲下,力圖將自己藏在周圍的高叢中。一女子不知身在何處,聞聲卻見不著人。“綠鶯上柳枝頭啼,絲絲細雨壓玉塵……”“知音難覓春秋去,合門思郎郎不尋……”“不知誰家紅嫁娘,芙蓉彩繡玉嬌妝……”“紅燭躍後淚空行,誰見我家狀元郎……”“誰見我家狀元郎……”  79 第七十九章 紅嫁娘(二) “狀元郎?”顏元皺著眉重複了歌詞的最後三個字。光是聽歌詞副本的確和書生或者進京趕考的劇情有關,還牽扯到了婚嫁。所在的巷子靜謐到隻剩琴音和歌聲,顏元和張文儒躲在草中又等了片刻,直到確認了這歌詞隻有反反複複的四行詩,便不再多留,保持著蹲下的姿勢從洞裏鑽了出去。說來也怪,這麵牆似乎成了分界點。當過了洞進入到牆的另一邊後,那聲音反而消失了,周圍又恢複了一片寂靜。本以為鑽出來後還需要再另尋建築入口,可看眼下寬闊的場景明顯兩人已經身在其中。麵前是一個矮小的柴房,一側擺著一架推車和樹墩,旁邊還有三處黑瓦蓋頂的下房。所在的院落似是給平時負責炊事的下人所居住的,並沒有過多的裝飾物,但灰突突的牆上卻能看見被貼上了明顯的“囍”字,就連假山石上也搭了些紅綢,已經有那麽點慶賀的意思在其中了。“這戶人家近日看來是有喜事……基本可以確定是嫁娶。”顏元伸手碰了碰水裏漂浮的紅油紙燈,這些燈看上去嶄新,應當是剛被放置到此處。他們原地等了會兒,甚至將房前有多少燕子巢都數清了,也遲遲不見有人進出,外麵卻傳來了細微微的吆喝聲。見狀,顏元便抬腳朝著圓拱門而去,“走吧,先出去看看。”“哎等等啊,我們不是偷偷摸進來的嗎,要是就這樣被發現會不會……”張文儒有著明顯的顧忌,手橫在脖子上做了個砍頭的動作,“我們要不再觀摩觀摩?”顏元自然知道他話中的道理,不明白副本情況下還是小心行事,尤其是張文儒這一副狼狽模樣任誰看上去都會覺得不是什麽好人。但無論如何終歸還是要出去的,隻不過比起大搖大擺,眼下還是潛行為妙。兩人三言兩語定了方案,貼著牆朝遠處的聲源緩緩靠近。院外粉牆環繞,人工挖掘的水池中沒有栽種荷葉,卻有一株玉雕的蓮藕。旁側綠柳周垂,通往小花園的路前還特地安了富麗堂皇的門樓。紅柱支起的長廊中家丁往來,手裏皆抬了些東西,遠處的房子外塗了些類似金箔材質的裝飾品,泥鰍脊上刻著各式的福壽字樣,甚至還五彩銷金,嵌了珠寶,光是看過去就能感受到撲麵而來金錢的氣息。俗話說財不外露,特別是在古代這種兵荒馬亂沒什麽政策落實的時代,往往經常會發生人為財死的慘劇。很明顯這不像是什麽官府人員的府邸,更像是沒品味暴發戶為了炫耀錢財而特意蓋立的豪宅。但按照這樣一個規模看來,他們進入的也算得上是一個大戶人家。顏元還在不斷往來的人中尋找著是否有眼熟的身影,身旁的小木門卻忽然吱呀一聲被從後方推了開來。接二連三抱著炮仗的家丁從裏頭鑽出來,其中還有個拿著賬本正在清點數量的管事。兩方人正麵迎上,顏元已經想好了說辭,也做好了若是有異掉頭就跑的準備,卻沒想到這個管事的人隻是一言難盡地看了張文儒一眼,便重新掛著笑意點頭打了招呼,好像對於這兩個陌生人的出現並不感覺意外。他笑容看上去很得體,但顏元總覺得略顯僵硬。不過這人並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多在他們身上耗費時間,便回過頭來繼續做手頭上未完成的任務了。這些炮仗應當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婚假做準備,但貿然找個人詢問日期並不是最穩妥的做法,顏元不清楚在這管事人眼中自己和張文儒究竟被看做了什麽身份,若是開了口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質疑。思來想去,他還是選擇最保險的問法,“需要幫忙嗎?”那npc有些微愣,好似顏元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搖頭拒絕後催促著幹活的人動作快點。顏元也沒再追問,讓開身給他們騰出足夠行動的位置。這些家丁離開時還對他們欠身行了一禮,態度和宅院外的那些鎮民們截然相反。往前走過一排樓閣,紅綢布隨處可見地掛在枝頭或者高牆上方,行到此處穿著粗布衫的家仆已經隨處可見。顏元和張文儒特地走得慢了些,在別人眼中這兩人就像隻是在無目的性走動散心。本想著看看能不能從路過人口中聽到什麽線索,但順著小道走了整整兩個來回也沒聽誰先開口說話,甚至連鞋底不斷摩擦踏上石路的聲響都聽不見。不僅是這樣,這些家丁麵色都有些發白,臉上也沒有笑容,除非路過見著了人時才會扯起一抹僵硬的弧度。“不太對勁,”又一次走到盡頭處後,顏元止住了腳步。“既然所服侍的主子家中有人成親,那定是喜中大喜,他們不想笑也必須笑。擺著這種表情根本不像是有什麽喜事,反而……”像是在準備喪事。“哇你可別欺負我看不見啊,你這樣一說我可就隻能腦補這些人都是什麽表情了。”張文儒略慫地朝他身旁擠了擠,“我們進來也有一小時了吧,怎麽都沒見著其他玩家……”“不著急,劇情還沒有正式開始。在這之前先熟悉環境,順便找線索。”這個副本不知道規模是什麽樣的,很可能他們玩家身份也被安排的各有不同,降落的初始地點也就有所偏差。在所有人匯合之前,他們必須將自己發現的地點情況先給搞清楚,這樣後麵可以省下不少功夫。再往前走一段距離便能看見宅院的正大門。門的四周並沒有多少人來往,宮燈左右對稱著高掛在屋簷下,燈壁似是專門尋了畫師繪上了些繁複的圖案。顏元匆匆一瞥,“我們往左走,前麵沒路了。”他說完這話卻又馬上察覺到麵前的景物似是有種違和感,頓時有些疑惑地重新停住了腳。張文儒已經朝前走了兩步,回頭發現人沒跟上來,連忙又竄回他身旁,“怎、怎麽了?”顏元皺著眉仔細看了看那扇門,終於知道這份違和感來自於哪裏。眼前的大門緊緊閉合著,可按理來說那對稱的“囍”字應當貼在門前,現在卻反而貼在了裏處,就連門鈸也正朝內,這麽一看更像是裝門時一不小心將門給裝反了。可論誰都明白這絕不是“不小心”,古人講究風水迷信,正門前的門鈸多數為龍生九子之一——椒圖。而這椒圖性好閉,最反感的便是外人進入自己巢穴。因此將椒圖刻在門上,寓意若有外物侵擾,便閉合殼口,以求宅內安全。這樣一旦反過來,反而像是將門內的東西鎖在了這大院子裏,不讓出去。“你還記得之前曆史課上老師講的日影測向嗎?”張文儒哪能記得這種事情,連課本上的考試內容他都不怎麽聽,更別說是這些拓展的課外知識了,“平時看方向都是手機自帶指南針,哪兒用得上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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