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重衍轉身,五爪金龍的明黃色袍袖拂過,打滅了一麵牆的所有燭火,使得就算有人站在殿門口也看不真切內中情形:“師父你看,華淩道長如何能在叛軍被剿滅前,哦不,可能那個小城還沒被攻下前,就知道那位飛魚衛顏指揮使的身份呢,那可是很好很好的一枚棋子,除了派人與朕稟告了華淩道長的事外,根本就沒有任何破綻!” 被係統安排在孤雁山的臥底…浪費了,也有點可惜呢,不過棋子麽,就要看怎麽用。 “朕身邊,其實還有臨淵派的人吧?” ———— 天盡頭的最後一抹光輝已經被接踵而來的黑暗逐漸包圍。 有一襲紫色道袍的人遙望遠處城郭,輕笑: “人麽,有一線生機才會掙紮,要是死路一條他們就不會盡如我等所願了,蕭將軍,阻你用兵,正是因為這一夜,一定很漫長很有趣啊。” 第72章 窮途末路 當快馬帶起的煙塵越來越近,城門上的所有人都緊張不已,滾木石塊啥的,還在從城裏往這運,不過就算傾全城之力,也沒辦法支撐住一個時辰的消耗,這還是北地房屋大半都要防沙暴,比較牢固,很多都用石塊堆砌的原因。 許多人勒住弓弦的手指都在抖,箭枝軍需也不算多,幾乎全部都是這個縣城本來官倉儲備,由於靠近邊防,總算貪墨成性的夏大人沒敢對軍需下手,還不是什麽鏽跡斑斑或者材質垃圾的弓箭。不過這些都拚不過大家知道的消息啊。 三萬兵馬,是啥概念? 光揚塵都能遮天蔽日——等等,這好像不是來攻城的,所謂圍城,隔了十裏地就開始兩麵散開,然後包抄,將城池團團圍住才對,哪有都快三四裏地了還一頭腦往前奔的? 眼見著這隊人馬到了城牆下,上麵的還沒喝問,底下就有人大叫:“潞王殿下在此,還不速開城門。” 話說舒朝的前代,國號似乎是尹,而那些為數不多的前朝皇族裏,大約也就潞王尹辰是玩家在九州官方論壇裏唯一看到的名字了,家破人亡的可悲啊,估計混得還沒揚州富商逍遙自在,關於複國這碼子事,看金大師天龍裏的慕容公子就懂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是走運的,就眼前情勢看來,舒朝的確不是好撼動的,年前京城宮變的時候他們已經做過一次努力,結果毛好處都沒撈到,這聚集兵力的叛亂也要窮途末路了。 城牆不高,也就四人多疊起來,嗯,七米來高的城郭,在古代攻防戰中看來根本就不是障礙,漠寒是不認識那所謂的亂軍首領,潞王長啥樣他更不可能知道,旁邊自有兵丁然後通報上去,不一會就來了個穿著鎧甲等級稍高的npc,低頭朝下一看:“哎呀,這不是打下茂城的韓將軍麽,這是怎麽了?如何這般狼狽?” 可不是,城門下的這隊人,粗粗一算,不會超過千人,都騎著馬,也沒打什麽旗號,估計有逃命時也丟了,戰甲與馬鞍上都有幹涸的血跡斑斑,灰頭土臉,還有頭盔丟了的,人人神色惶恐不定,搞得比城牆上的那些兵丁還要驚慌的模樣,以及隊伍裏有人時不時按捺不住往後望的動作—— 但那韓將軍卻支吾其詞,隻是罵道: “別提了,茂城裏有朝廷的狗腿子,做內應打開了城門,我這是生怕潞王殿下有失,緊著護送殿下來了,具體事宜,還待與顏參將商量呢!” 城門上應聲的下意識瞥了漠寒一眼,知趣的沒吭聲顏參將是飛魚衛的事,很多人都在懷疑這事情的真假,也許是這道士利益熏心想奪兵權…那就更要讓潞王與韓將軍進來了,於是趕緊一疊聲的喊著開城門,並注提防這道人會不會突然發難。 全不知漠寒在琢磨這個潞王與韓將軍是真是假呢。 看著那隊人馬在城門一開後就迫不及待的策馬進入,差點亂了行列的模樣,漠寒忽而覺得想笑,不管是不是騙開城門,他又能怎麽樣?那啥振臂一呼,就算有那傳說裏的王八之氣外掛,舉城皆聽他號令眾誌成城,來個六百打三萬的可歌可泣書寫華章神馬的——你懂指揮作戰咩? 這種無可奈何隻想笑的衝動,大約就跟1級的時候撿到神器春雨時一樣。 就算你有那個特定的機遇,特定的拚搏決心,沒能力全是廢話。 他幹脆往城牆的垛口上一坐,夕陽的餘暉映得遠處天空一片血紅,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目力有限,漠寒隻覺得地平線盡頭黑壓壓的一片,是極恐怖的影子,當然也可能那隻是山嶺投下來的影子,真正讓他觸動的還是成群從天邊飛起的禽鳥,即使倦鳥歸巢,卻更像被殺氣驚起。 舒朝的大軍,就要來了罷,這一夜… 那邊城門又緩緩合攏,重新架上三根一人來粗的橫木,雖然裏外都包了鐵皮與銅釘,但待會能不能經得起撞,能堅持多久,每個人心裏都捏著一把冷汗。 進城的隊伍沒有一個人有如釋重負的表情,看在將士眼裏,還沒什麽,但個別腦子稍微活泛點的已經覺察出異樣了,例如夏大人的那個玩家幕僚,皺著眉站在城門邊看著他們經過,覺得他們有股說不上來的別扭勁,但顯然他也隻想到了騙城門那一招上。 “參見潞王殿下。” 這麽多人裏麵,要看清那個潞王到底啥樣,沒練武功的還真不容易,反正都是灰頭土臉套著鎧甲的模樣。 “縣衙在這邊,殿下請,韓將軍請。” “咳咳,不用了,我等補充一下水糧,這就要連夜趕往大同。” 如果韓將軍隻說了這麽一句話,所有人都能理解,畢竟大軍即將逼近,隻靠這麽一座小城,是很難防守的,但那韓將軍卻故作輕鬆的抬了抬頭盔邊緣,將耷拉下的紅纓捋到旁邊:“這也是為了我等複國大業著想,現在前方失利,要勸服大同那邊被我們軟禁的張將軍認清事務,然後秋日後囤積糧草,揮師南下,此地將是前哨站,將擺脫諸位多加防守,鞏固城牆。來日——” 韓將軍的滔滔不絕卡殼了,他不是笨蛋,看著周圍的眼神從尊敬到懷疑,最後成了憤怒與鄙夷,隻好幹咳一聲,扭頭看自己的手下,嗯,都埋著頭呢,沒誰泄露消息啊。 “這位將軍是在開玩笑嗎?” 旁邊有忍不住的玩家,脫口叫道: “舒朝三萬大軍不日就到,你們這狼狽樣,怕是被追的喪家之犬吧?想讓這一城兄弟們用身家性命換你等逃命機會,也不用說這漂亮空話!” “就是!” 一呼百應,那些將領們怎麽使眼色,也沒平息群情激奮。 “我們一心為了複國大業,寧可一死保護潞王殿下安全撤到大同,也不是被將軍三言兩語就唬弄送死的!” 韓將軍一頭冷汗,正要再說什麽,忽聽城頭傳來一聲大呼:“敵襲!!” 所有人一愣,然後就是大地的震顫,比剛才韓將軍他們那些人過來時的動靜大多了,而且非常規律,大約是整齊劃一的,咚咚的密密麻麻沉悶響聲就像砸在心頭上,而且這不是錯覺,有個兵丁本來將多餘的一根長矛靠在城門邊上,然後眼見著那長矛逐漸歪斜,啪的一聲倒在地上。 來了。 這種驚恐襲上心頭,好多人幾乎下意識的就掉頭跑,而更多的人惶恐中見到有人跑了於是跟著跑,砸古代的軍營或者軍陣裏,最可怕的就是這種群體因驚懼然後全部潰散的情況,從前有個名詞叫炸營,最悲催的起源可能是某個兵士在噩夢裏大喊了一聲,然後不明情況的其他人自己腦補出了種種被夜襲的慘狀或者鬼怪啥的,十個逃,瞬間百個人跟著一起逃,十幾萬大軍都有可能一夜踩踏或逃掉士兵傷亡失蹤幾千人,這並不是軍紀嚴明就能徹底避免的,重中之重還是將士對統帥有信心,忠誠也好,盲信也罷,隻要信心不被摧毀,那麽即使在絕境之中也能爆發出極大的毅力,與之相反的話—— 韓將軍根本就不顧四下亂竄的人,臉色一變,立刻吆喝屬下護住潞王殿下,然後頭也不回,往那一邊的城門奔去了。 他的舉動,更觸動了本來就亂的軍心,城牆上拿著兵器的npc紛紛擁擠著往下逃。 漠寒一回頭,後麵城裏一片混亂,再看眼前,黑壓壓的如烏雲壓城,真的是從四麵八方來的,估計事先有繞路包抄,然後才一聲令下,開始收緊包圍圈。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誰跑得快,誰跑得慢根本沒意義。 如同牢籠。 ——果然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漠寒才歎完氣,就看到身邊還有幾十個npc兵丁站在原地沒動,盡管瞅著城外逐漸逼近的大軍,個個臉色慘白,但握住兵器的手卻更緊了。 “你們怎麽不逃?”漠寒有些納悶,要是真一個人都沒有,他絕對就尋個地方下線去了,這不是立場堅定與否的問題,就算他是梁先生,九州第一高手也守不住這整麵幾百米的城牆吧,就算能,拜托就算這個縣城不大,一樣有兩個城門,九州裏誰也不會分身法。 “前朝複之無望,我等不死又能如何?” “……”好吧,連35級的九州npc都能說出這種話,難道漠寒還能臨陣脫逃麽,這就是原則問題了。 天已經完全漆黑,舒朝大軍舉著無數火把,遠遠望去,荒野若燃。 晚上都不會用旗號,城牆上耳力好的直接就能聽到舒朝數個前陣小將官合成一聲的高喝:“前方,一千步,拋射!!” 這個時候不躲的就是傻瓜,哪怕是113級的漠寒,果斷埋頭在城垛口下,軍用強弓千發練成一響,破空而來的可怕風聲,大概是立體聲效果的《英雄》電影才能有吧。 一支箭直接紮在漠寒旁邊的一根滾木上,好家夥,入木至少兩分,也有從城牆上滑落的,他伸手摸了一根落在腳邊的,箭頭三菱,居然還有細長的血槽與倒鉤。 我勒個去! 這種傷口止不住血,光掉生命值也能把人耗死。 正想著,腳下一顫,好多人差點沒蹲穩。 瞥眼往下一望,好家夥,傳送中的火龍車來了,就是那種要幾十人全力推動的撞車,高恐怕就有五米,還雕了個巨大的龍頭,嘴裏有油燃著大火,往城門上一撞,城門就算不變形,等包著的鐵皮掉了,主體是木頭的城門還能不燒起來? ——是說古人就是講究,看西方騎士電影,攻城隨便找根大樹撞就是了,還精雕細琢啥=皿= 漠寒一下跳起來,意識到放箭就是攻城的策略,要守軍不敢冒頭,以減少推動撞車人的傷亡。於是他想也不想,運足內力,掀起半個磨盤那麽大石頭,往下就砸。 其他守兵立刻冒著箭雨有樣學樣的往城下扔滾木石塊。 一時慘叫聲一片,那個“你殺死舒朝低級士兵x名”的係統提示音,漠寒根本沒去聽,輕功外加武當流雲飛袖左抽右避,直到一頭大汗,發現身邊沒有任何可以扔的東西時,混戰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回望,城裏也起了火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很奇怪,為什麽他們不用雲梯?” 城頭上就幾十個人躲著,還中箭傷亡了六七個,要是全力攻城,早就被拿下了,不是這樣放放冷箭啥的,聲勢凶悍的加將城門撞得直晃,更多的人像看戲似的遠遠站著。 也許,這叫背景版威嚇效果,就跟小學時所謂打架擺場子一樣。 把人馬拉齊,看看,這就是哥們的能量跟小弟,比人數你就輸到家了。 這種要死不活的攻城,又過了一個時辰,漠寒幾乎要抓狂的時候—— “道長,那邊看上去不妙!糟糕,北門被攻破了!” 慘烈的喊殺聲一片,舒朝官兵著黑色衣甲,火把下就好像黑色的洪流從外麵湧進來,瞬間淹沒了全城。不過片刻,這麵城牆就變成可憐的孤島了,上下全是敵人,但不知道為什麽,都默默勒馬逼近城牆下,沒有絲毫動作。 “……!!” 漠寒已經看到了城牆下,火把照耀裏緩緩從軍陣裏走出的人影。 盡管戴著一個類似帽笠的垂紗,不過那模樣,認不出來就有鬼了。 “此去大同,快馬需要一天半,憑你的輕功,大約還要更快一點,前提是你不迷路!” 溫和帶笑的聲音詭異的穿透夜幕下的各種慘叫與兵器碰撞亂響,清晰無比的傳來。 “千萬別讓貧道覺得華淩你本事太差!” 湛羅真人說著,輕描淡寫的一揮手,立刻有一個舒朝將領高喊:“國師有令,凡叛軍,殺無赦!” “殺無赦!!” 無數聲音匯聚成一聲怒吼。 然後城裏的舒朝將士也聽到了,齊齊大喝: “凡依附前朝叛逆者,殺無赦!!” 全城有多少人為之戰栗漠寒是搞不清楚,不過這是——出師考核麽?太過了吧! 長劍出鞘,勢如青虹,必須要最快的速度,最省力的辦法,才能在亂軍之中殺出去!! 被血染透的這一夜,東方在開始微微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大約是現實的三點多,夏日天是亮得非常早的,漠寒跌跌撞撞趴倒在一塊岩石下,回望岩郭城已經在數裏之外。 仔細數數,全身上下,兩處箭傷三處刀傷,隻不過不是要害,而且練武的人懂點穴止血,內功高又能回複生命值,痛得咬牙,這是臨界可忍受邊緣又沒超標屏蔽的那種,最悲催了。 一身衣服全部報銷,絕對洗不掉無痕染紅。 戰場上拚出的功夫,就是最直接最省力最狠的來回三招,什麽銜接精妙武功統統不管用,最後出來了,漠寒也發現淮左秀士其中一門劍法絕技‘咫尺天涯’他練成了。 靠,應該感謝還好湛羅真人沒出手嗎? 漠寒爬起來,辨別了下方向,就往西北奔。 現在還不是能下線的時候。 箭不能拔,有倒刺的箭頭拔出來拉大傷口還要猛掉生命值,百戰隻身拚殺出城沒死,卻因為這個刷新回去才是天大的笑話。 也沒走多遠,果然遇到了舒朝大軍的追兵。 費了一番力氣,把最後一個人劈落馬下,漠寒才發現這些追兵還有一個俘虜,被捆在馬背上,看到他,忽然叫起來:“這位道長,孤在進城時見你站在城頭,難道,難道全城…” “咦?” 這就是,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