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翔注視眼前最親密熟悉的麵孔,自己老爸還躺在重症室的事兒都暫且拋在腦後,某個驚懼的念頭像一顆炮彈轟開他的腦殼,眼前金星纏綿飛舞。    小羽你不是我的愛人嗎?    你和爸爸這是搞什麽關係呢?    兩個人幾年來日日夜夜相處,已經親昵融洽得像夫妻一樣割肉連著心。爸爸擲過來的這顆雷讓原本已經極致親密的關係蒙上了一層帶著殷紅血光的陰影。“血親”這兩個字就是一把表麵純良實則殺人見血的鈍刀,生生地廝磨心坎上的肉。    展翔的兩隻手緊緊攥住蕭羽的上臂,指甲嵌進肉裏,幾乎把人提起到半空:“小羽,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我?你跟我說實話!”    “我沒瞞你!我瞞你什麽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問過你爸爸的事,我怕你難過,怕你不舒服。我現在問還來得及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爸爸……你爸爸是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是誰,我沒有騙過你瞞過你!”    展翔突然失控地吼:“那你就不能去問問你媽!你媽媽難道也不知道?你爸到底是哪個啊?!”    蕭羽臉色頓時血紅,用力甩開對方的手,氣得想哭:“好,好,我問我媽媽你等著!是你爸胡說八道,他糊塗了,你就來欺負我!”    兩個人最近每一次吵架就是這般模樣,點火就燃,臉紅脖子粗地對吼。    展翔用手臂把蕭羽勒在胸前,臉貼著臉嘴對著嘴,完全無視屋子裏還站著另外三個目瞪口呆的大活人。    兩個人邊吼邊忍不住稀裏嘩啦地流眼淚,被某些想象中的事實真相折磨得幾乎發瘋。展翔用祈求的目光望著人。他隻想從蕭羽口中挖出一個肯定無疑的“不是”的答案。隻要他和小羽毛“不是”,什麽房子、車子、票子那些玩意兒又算什麽。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還需要分家產是你的還是我的!    蕭羽的手機掉在地上摔爛了殼。他顫抖地按下號碼,按了一遍又一遍,卻接不通他媽媽的電話。    顧局長終於忍無可忍。她無法理解,她兒子在蕭羽麵前簡直像搖尾乞憐般的懇求對方施舍答案。有些事情憑借女人的直覺揣測到是一碼事,赤裸裸地擺上台麵、在子女麵前丟臉就是另一碼事。她驕傲了大半輩子,沒有麵對過這樣的恥辱。    “小翔,你退隊吧。這個球再也不要打下去了,我不許你再打球!我可以容忍這樣一個人奪走咱們家的財產,我不稀罕!但是我不會讓我的兒子和這個,這個東西混在一起,絕不可以!”    “媽?!”    “小翔,讓他走,他拿到了他想要的錢可以走了,以後不要在我們家人麵前出現……做人不能太過分,太不要臉了。這麽個東西明地裏來我們家邀買人心,暗地裏拿刀往人心口上捅……讓他滾。”    兩個人一起扭過頭來,同時爆發。    “你說誰過分誰無恥了?誰稀罕你們家那幾個錢!你們憑什麽誣賴我!”    “媽您別說了行不行?小羽他就不是那樣的人!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跟您無關,您閉上嘴別插手!”    蕭羽那天幾乎瘋狂地衝向重症室想要闖進去,把展爸爸從床上那一堆管子中間撥弄出來質問,你這人什麽意思?不帶你們一大家子神經病合起夥來欺負人的!    那滋味就好像被人拎出來摜到光天化日之下剝皮抽筋示眾,各種輕蔑和鄙夷的西紅柿臭雞蛋爛菜葉從四麵八方投擲而來,讓他百口莫辯,讓他融在骨子裏的強烈的自尊爆現在周遭嚴酷的逼視下,自衛的鎧甲迅速出擊,一重重包裹守護,那一刻想要從這家人麵前永遠地消失掉,再也不見。    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個沒有爸爸的可憐蟲、倒黴蛋。可是展家的人可以這樣無賴地算計他麽!    醫生戰戰兢兢地出來說,病人要見蕭羽,想要與他單獨談談,但是談話時間不能太長,我可以給你們十分鍾。    顧局長盯著蕭羽走進去的背影,幾乎暈過去。她的丈夫在危重時刻想要見的人不是她和她的一雙兒女,竟然要見蕭羽!    而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這種時候竟然選擇站在那個野孩子一邊。她從未想到自己做母親做得一敗塗地,這些年為了這個家打拚事業含辛茹苦最終換來丈夫和兒子的離心離德。    小翔這孩子從小就比同齡的男孩內向而驕傲,對周圍大部分人和事物都心不在焉,提不起興致,從來不會伸手管父母索要漂亮昂貴的玩具,也極少向父母吐露心事,在家裏永遠是耳朵眼裏堵上兩粒耳機,沉溺封閉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等到家長偶然間發現這孩子就喜歡一個人在操場上跑圈最後竟然迷上了打羽毛球,小翔已經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與這個家的向心力也越來越弱。    如今回想起來,展媽媽發現她從來都不理解兒子究竟是怎麽想的,想要掙什麽。    別人家的父母麵對孩子的成績冊作業簿家長簽字單和摞成山的課外輔導作業焦頭爛額時,她的兒子瘋魔似的開始找專業教練學習打球;別人家的父母兵荒馬亂四處亂竄幫孩子填報中考誌願表的時候,她兒子直接替家長省掉了傷腦筋的麻煩事,跑到八一體工大隊,把自己毛遂自薦弄進了球隊。    別家的父母每天早上目送孩子離家上學上班,每晚迎著孩子歸家;她的兒子若是趕上集訓或是比賽任務繁忙,好幾個月不著家,見不到麵。    別人家的父母欣喜滿足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寸一寸長高,長壯,每一步一個腳印的成長軌跡一滴不漏,盡在掌握;展媽媽這時才赫然醒悟,陪伴她家寶貝兒子走過最寶貴的成長路途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    有些事情過了那村就沒那個店。    小翔身邊最親近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是父母,而是球隊、教練、隊友,是那個與他同吃同住同場並肩作戰的搭檔蕭羽。    展媽媽垂下了兩條驕傲的肩膀,為某些橫亙心底無法挽回的失落與遺憾,伏在她女兒懷裏委屈地哭出聲音。    “小翔你看你,你看你把媽媽氣得,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到底怎麽了啊?”    展翔緩緩坐到床沿上,臉孔深深埋進掌心。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麽回事,不知道爸爸和小羽兩人在裏邊談些什麽,他低聲反複自言自語:“一定是爸爸弄錯了,不會是那樣的。”    “這已經不是弄錯不弄錯的問題了你明白嗎?即使那個叫蕭羽的小孩不是爸爸的……你還打算繼續跟那個小孩一起打球?你以後還要跟他見麵、說話、把人帶回家來,讓咱們全家人難堪麽!”展雲覺得她弟弟一定是打球打傻了,腦袋瓜不通人情世故。    展翔倔強地扭過臉去,望著窗外黎明時分從地平線緩緩綻開的刺眼光暈,說道:“這種事又不是小羽的錯,如果有錯也是爸爸犯的錯!我沒想到爸爸會做這種事,我跟小羽已經好這麽多年了,他有事瞞著我們倆,他這樣做太傷害我和小羽了……”    “小翔?!”展媽和展雲一起望著人。    “以後別再跟那個人來往了,就當作不認識,算了。”展雲低聲勸道。    她們看到展翔咬住嘴唇,痛苦悄然化作憤慨,憤慨再悄悄化作無所畏懼的固執。展翔抹掉臉頰上的淚,像是終於發狠做出一項十分重大的決定,說道:“媽,以後別再逼我結婚了。我和小羽不會分開的,我要結婚也是跟他結!”    展媽媽和展雲的神情一瞬間凝固石化,然後破碎,情緒隨即在瞳仁深處崩裂成漫天紛飛呼號的雪片。    “如果今天這事兒是真的,如果他真是我的親弟弟,我爸就這麽把我給坑了!沒他這麽胡搞的,這算什麽玩意兒啊!”    展翔簡直想罵人,又想抽自己,又撮火又難受,拳頭攥得緊緊的。若不是老爸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他當真生出某種私家後院遭人冒犯侵略之後想要幹仗掐架的念頭,即使那個侵犯小羽毛歸屬權的人是他爸爸!    他撅著嘴吸了吸鼻子,突然站起身,像是從滿頭亂麻中撥開迷霧恍惚尋覓到人生的真理,又或者幹脆來個破罐破摔,把那塊遮羞布徹底掀一個底兒掉。    在外邊兒胡搞誰不會啊?至少我們倆原本就相愛得光明正大,為什麽要遮遮掩掩,為什麽不能見光?    “媽,姐,我和小羽都已經談好久了,我們倆在一起感情很好的,我爸憑什麽插一腳跟我搶人?小羽是我的人!我喜歡小羽我離不開他,被雷劈我也認了!……他早就是我媳婦了,就是沒找著地方領證呢,媽您不是讓我結婚嗎,我退役以後就和小羽結婚!”        第124章 翔草出櫃        蕭羽完全沒想到小翔子少爺脾氣爆發,在毫無預先溝通的情形下貿然出櫃,攪和了一個天翻地覆。    他從重症室裏出來的時候,小屋裏的情形就是展媽媽在極度震驚之下幾乎氣厥。那表情像是天塌下來了,已經砸到了腦門,準備張開雙臂迎接世界末日,展老板車禍奄奄一息時都沒見她如此絕望。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將蕭羽吞沒,再一次把他逼到無處躲藏。    展翔急得像提布偶似的把蕭羽提起來搖晃,是不是,是不是,你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蕭羽苦笑,對展翔搖搖頭,真討厭,你想讓小爺跟你姓?你忒麽想得美!    重症監護室裏,蕭羽穿著消毒隔離服,帽子罩住全部頭發,口罩掩麵,包裹得像一隻粽子。展爸爸身上各處插著管子,看上去如同一座靜伏不動的臥獅,原本強壯的身體像是被表皮連接出的一條一條透明飼管抽掉了精力,變得幹涸而虛弱。    蕭羽不敢用力呼吸,怕出氣兒大了撞破眼前無形的氣流,弄疼對方。    他張了張嘴,“幹爸”兩個字堵在喉嚨裏,無論如何叫不出口,在口罩的掩飾下變成一句輕哼。這個當初讓他沒事偷著樂自鳴得意的稱呼,如今聽起來十分諷刺,讓他覺得丟臉。    展爸爸瞧見他,暗弱的目光就像即將熄滅的燈火被人撥了一下燈芯,竄出一片欣喜歡暢的光芒。    那神情看得蕭羽心驚肉跳,不可能,絕對是你弄錯了!他心頭上那塊肉,一頭扯著眼前的展爸爸,一頭牽掛自己老媽,還有一頭顧念小翔子,快要被扯成好幾個瓣子。    “小羽,剛才在外邊……受委屈了吧?”    展爸爸極其輕微虛緩的聲音讓蕭羽繃緊的肩膀驟然垮下來。如果是真的怎麽辦?要拿小翔怎麽辦?他心亂如麻地低聲問:“您能不能告訴我,您跟我媽媽,你們原本就認識,是嗎……”    展爸爸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闔上眼,眼皮閉上的一刹那,整張臉滄桑幹涸的褶皺裏仿佛注入了泉水,紋路緩緩舒展,內心深處角落裏埋藏的某些愉悅記憶,在眼底流逝的時光中徘徊不散。    人生在腳邊匆匆滑過,有些事終究不能從頭再選擇。回憶的書頁擱置在心底,偶爾翻起頁腳獨自品味,或許已經足夠。    “小羽,你是屬兔的不是……”    “嗯?”    “我看過你的,檔案資料,你是那年八月出生的……”    蕭羽愣了片刻,突然問:“我媽沒告訴您我是哪年生的嗎?”    “你媽媽不願意跟我說……我,都查過了。”    “您查到的就是八x年八月的那個日子嗎?您原來就是因為這個才以為?就是那個生日?您,您,您到底是什麽時候跟我媽媽開始,開始,那個……”    某些問題本來是問不出口的,可是這會兒已經顧不上避諱,蕭羽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窮追不舍打探挖掘當年的一段隱私,想要精確到某年某月某一天。他眼睛裏冒出打了雞血的紅色光芒,激動中幾乎失手扯掉床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管子,想要把眼前纏繞不清的迷霧徹底揮散。    “唉你幹什麽呢?你不能亂動啊!”幾名護士飛快地撲上來,重新插好管子。心電圖監測儀上的波像失控般紊亂跳動,蕭羽驚慌失措地僵坐。    “你這樣影響病人休息了,請你離開!”    “不,別走,等一下,你回來……”展爸爸的視線追逐蕭羽的臉,不甘心放棄。    蕭羽抓掉口罩,臉頰埋在手掌心裏抽泣了很久,極度緊張之後情緒潰堤,渾身的筋骨崩散在椅子上。    許久,他抬眼對展老板說:“您弄錯了,我跟您沒關係。”    展爸爸不信任地盯著他。老子怎麽可能弄錯?    蕭羽無可奈何地坦白:“我那個生日,是假的。”    “假的?……”老子找公安局的人查過電腦係統裏你的原始檔案資料,出生證戶口本身份證,明明都記錄的是同一個生日!    蕭羽看到展爸爸眼底歡快欣慰的光芒驟然黯淡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解釋:“我以為您知道很多我們這個圈子的事。我是運動員啊……您還不明白麽?”    片刻的沉默,展爸爸眼底泛出一片恍然猛醒後的憤慨。    蕭羽忍不住苦笑,抖出連展翔都不知道的難言之隱:“我是個運動員,我參加過全國少年錦標賽,全國青年錦標賽,都拿到很好的名次。我們這些人檔案裏的生日,怎麽可能是真的?    “我其實就是長得比同齡人顯小。人家都說我身份證上寫著二十三,本人看著像十八,其實我都二十五了……我不屬兔,我屬虎的,我還是‘老虎頭’,虎年的正月生人。”    若不是因為相貌身材顯小,這麽個豆芽菜的身體素質,當初恐怕連省隊都混不進去。當年省裏教練發現他的時候,還很為這事兒高興。運動員長相顯小是最大的優勢,大學生長得像中學生,中學生長得像小學生,這年齡改起來太容易了,不會出現某些球隊裏滿臉絡腮胡子的人還硬著頭皮冒充高中生的搞笑劇。    蕭羽說著說著,眼睛濕了,不知是應該起立歡呼還是灑幾滴辛酸淚。    終於跟自己老婆撇清了血緣,徹底鬆一口氣,卻又覺得自己太對不住展爸爸。人家為這事來來回回費多大心血啊還跑到公安局查證,如此一來多麽失望,一張假身份證假檔案竟然把這人給坑了!    清晨的陽光掃淨樓道裏的陰霾。蕭羽從重症室走出來,瞧著病房裏這幾個人,任是他臉皮再厚,也覺得心裏別扭,沒麵目再跟這家子人掰扯下去。    重症室病床上的展爸爸遺憾地闔著眼,這些日子裏內心籌劃的美好希冀最終竟是一廂情願,被蕭羽幾句話毫不留情地碾碎海市蜃樓的泡沫。    小翔十七歲入選國家二隊,少年得誌,一帆風順,沒參加過那些雜七雜八的青少年比賽,沒改過年齡,展爸爸完全疏忽了身份證可能造假。以他所處的階層和位置,他想像不到那些毫無家世背景隻能在省一級球隊裏浮沉掙紮的小孩,走得又是什麽樣的一條艱辛路。    展老板再次睜開眼,嘴角浮出冷笑,自嘲地罵道:“操……原來是老子他媽的自作多情了……我還以為你是我的種……”    蕭羽尷尬地不知道還能說啥。    “那你親爸,是誰?”    “反正不是我那個繼父,後來他們倆離了。我也不知道,我媽沒告訴我。”    展老板從鼻子裏沉沉地哼出一聲,不甘心,叮囑道:“你幫我去問問你媽媽,是哪個,回來一定告訴我。哪個王八蛋操性的這麽幸運,我倒是要看看,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我操他姥姥……”    蕭羽瞧見展老板氣哼哼罵到心電圖儀上那條波紋又開始上下亂竄。占有欲遭到挫敗之後妒火中燒,容易傷身啊。    他猜出展爸爸大約是很喜歡他媽媽。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麽、多麽喜歡你兒子嗎?    咱爺們兒還需要為這件事談判麽,你就不能忍一忍讓著我嗎!    展翔得到他期盼的答案,終於鬆了口氣,卸掉了心理負擔,一把將蕭羽揉進懷裏。小羽毛仍舊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私有物,根本就沒爸爸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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