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怎麽處理?集體性的合力造假,法不責眾啊!倘若真要較真,這麽些年一屆一屆的比賽名次都要推倒重來,各省體育局那些人也不幹啊,這不是強擼人家的政績嘛!”    主任說到此處嗬嗬笑道:“上邊打算對涉案的各地方內部通報批評,今後的比賽再從嚴查處。這種事大肆宣揚出去,對咱們國家體育界的形象也很不利。”    淩莉冷笑著出門,突然停住腳步,眼裏閃出精細的光芒,回頭問道:“羽毛球隊有沒有違規作假的?”    主任應聲點頭:“有啊。全國青年羽毛球賽,全國少年羽毛球賽,五花八門,這種搞貓膩兒的幺蛾子,哪個省都沒落下!”        第138章 真相大白        寥寥數日之後。    鍾主任與淩領隊複婚之日,與總局大院相距兩條街的國際大飯店門前豪車相連,宴開八十席。    各司各部各辦公室的大大小小頭頭腦腦都來了,多半是賣淩老局長的麵子,恭賀老爺子二進宮的姑爺榮升高位。    鍾全海身著純黑色西裝禮服,額角幾縷白絲事先修染成亮麗的烏發。淩莉裹了一身豔紅色席地套裙,一團火焰似的在他眼前燒灼著跳來跳去。    局長作為證婚人上台發言;新娘的老父親出來發言;倒香檳,切蛋糕,拋花球,開席,敬酒……淩領隊要求婚慶公司搞出來全套的陣勢,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小姑娘的結婚排場,今天全部享用一遍。    鍾全海倒酒時胳膊肘差一點兒撞歪了酒杯塔最下層的地基。    隨後,切蛋糕竟然下刀就跑偏了。淩莉死命拽著他的胳膊,可是這男人就跟中邪似的,刀尖眼瞅著就把三層樓的豪華大蛋糕給剁塌了。    蕭愛萍那天在電話裏一句平靜淡然的“祝你們幸福”,讓鍾全海如鯁在喉,如針刺股。    他以為蕭愛萍會哭,會鬧,他更希望看到女人撒嬌服軟,這樣能夠讓他更加堅定自己已經邁出的步伐。可是蕭愛萍扭頭離開得如此拒絕,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糾纏不清。    如此幹脆利落的分手反而讓鍾全海萬分不安,總覺得自己和對方之間明明擁有某種默契到割舍不下的牽絆,怎麽能分手呢?    他隱隱又開始在心裏顛倒懊悔,怎能就這樣放棄蕭愛萍,永遠地放棄了自己年輕時曾經那樣狂熱愛戀過的女人。一定是自己命不好,一個男人的權勢地位與感情家庭,就好像這山的熊掌望著那山的魚,二者怎麽就不能兩全其美呢!    淩莉瞧出鍾全海的鬱鬱寡歡,心不在焉,猜到這男人心裏惦記的是誰。    她咬著嘴唇對全場賓客強顏歡笑,她一定要扳回這一仗。    酒過三巡,同僚們起哄鍾全海和淩莉兩口子站起來講話,談談兩人梅開二度破鏡重圓的激情感想。    鍾全海尷尬地抖動笑肌,老子激情個屁!他狀似謙恭地把話筒讓給媳婦,自己藉著上洗手間的借口,想要出去透透氣。    若幹報社和網媒記者早已候駕多時,大堂裏一眼瞄到新郎官,呼啦一聲圍攏:“鍾主任,恭喜您今天大婚!請您談談對今天《體壇x報》頭條新聞的感想好嗎?”    鍾全海一時犯愣,什麽頭條,什麽新聞?    昨晚老子一宿失眠,今早出車接新娘子去了,哪兒有閑工夫看報紙?    人群裏伸出一隻手,塞給他一張《體壇x報》,還有一摞各大體育媒體頭版頭條的複印件。    記者的話筒就伸在鍾總的鼻子眼底下:“鍾主任,被查出違紀的人,就有您擔任總教練期間,隊內重點栽培的運動員蕭羽,請問您事先對蕭羽年齡造假的事情知情嗎?”    “蕭羽?……年齡……造假?”鍾全海茫然。    他迅速翻看報紙,醒目的粗體黑字大標題像鋼筋一樣撐開他麻木不仁的眼眶。    《全國青少年賽年齡違紀事件大曝光》!    《蕭羽深陷“年齡門”黑幕》!    《奧運金牌運動員被查出當年通過修改年齡賺取冠軍》!    鍾全海幾乎把報紙舉在眼前,那上麵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一團小字,像是在折磨挑逗他滾熱抽搐的眼球,在他眼前浮動跳躍。 o蕭羽涉嫌篡改年齡降組參賽! b蕭羽十年前參加少年賽所獲金牌恐遭剝奪!    蕭羽的官方登載年齡是198x年兔年生人,實為虎年生人,年齡改小了一歲半、將近兩歲!    “這不可能,怎麽會這樣?”鍾全海臉色焦躁通紅,沒有注意到他媳婦正在人群裏悄悄觀察他的掙紮表情。    “蕭羽那小孩不是屬兔的嗎?他肯定是屬兔的!中間還隔著一年呢,還隔著一年呢,怎麽會搞成這樣……”鍾全海語無倫次,濕熱的汗水浸透襯衫的後心,黏上西裝馬甲,被人架在爐火上炙烤煙熏火燎的滋味讓他痛楚得無以附加。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感覺像做夢,一場讓他兩眼發紅隨即又發黑然後遍身冷汗淋漓幾欲暈倒的夢!    這個夢也不知是好夢,還是噩夢。    夢的內涵令他在一瞬間幸福得飄上天堂。    但是美夢降臨的時機,又在同一個瞬間將他殘忍地砸進了地獄!    蕭羽……    那個在賽場上靈光四射才華橫溢的少年……    那個五年來在一支隊伍裏朝夕相處原本可以形如父子卻一朝反目指著他的鼻子哭罵“你的所作所為讓我丟臉”的蕭羽!    記者不失時機地插話:“鍾主任,您的意思是,您事先並不知曉蕭羽的年齡有問題?”    鍾全海由驚轉怒:“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鍾主任,您對運動員為了換取運動成績而作假這種事情如何看待?”    鍾全海嘴唇發抖:“這種事怎麽能賴運動員?小孩那時候才多大?他懂什麽?這都是地方領導急功近利造成的違法亂紀行為,應該嚴厲懲處那些坑害運動員名譽和利益的負責人!”    記者們沒想到鍾全海如此義憤填膺,這難道是總局發出的新一輪嚴打和換屆信號?“鍾主任,鍾主任,您能否向我們透露一下內部消息,上峰會如何處罰違紀的運動員?”    處罰……鍾全海半張著嘴。    他從淩莉眼裏瞥見一絲隱隱的傲慢和得意。他突然覺得自己活像一隻入甕的鱉,這時候別人圍觀著指點笑罵。    “鍾主任,總局會不會剝奪蕭羽若幹年前在全國少年賽青年賽獲得的男雙金牌?鍾主任,這件事會否影響蕭羽在國家隊的前途?鍾主任,我們還有問題……”    剝奪金牌……    國家隊的前途……    啊!!!蕭羽!!!!!!!!!!!!!!!!!!    鍾全海突然發瘋似的撥開眼前的話筒,從人群裏衝出去。    記者們試圖圍追堵截,鍾全海兩眼血紅,額角青筋暴跳,力氣賊大,一掌把麵前一名小記者扇了一個大跟頭。人流登時大亂,閃光燈劈啪作響。    淩莉驚呆了,不知道這男人受了什麽刺激,怎麽突然發起瘋來?    她隻是拿到證據,暗地裏向小報捅個料,而且隻爆了蕭羽的料,沒提旁的一大串人,這樣也不至於把事情搞得太大。她隻想報複那個這幾年把她丈夫勾搭得魂不守舍的女人。擇不出蕭愛萍的把柄,就拿這小孩出一口妒氣。    宴會廳裏的領導和來賓紛紛站了起來,麵麵相覷,不明真相。"    他們看到鍾全海狂暴發怒似的扯下自己的黑絨領結,摔在地上!    酒店服務生推著餐車上菜,恰好與橫衝直闖的男人狹路撞到一起。稀裏嘩啦盤碟破碎,四喜丸子,東坡肘子,清蒸多寶魚,四寶大扒鴨……還沒來得及上桌的美味佳肴,潑灑了一地!    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斑斑駁駁,一片驚悚的狼藉。    淩老局長麵色發白,一隻顫巍巍的手指著鍾全海的背影,幾乎暈過去,掐著人中塞速效救心丸才救過來。    淩莉麵色慘白,驚愕、傷心和憤怒讓她的妝容淩亂扭曲。她拽住男人的胳膊不許走,把人拽到休息間,質問:“鍾全海你要幹什麽?你這是幹什麽?今天是咱們兩個結婚,局裏所有人都在外邊看著,你瘋了嗎!”    “看!看!讓這幫傻逼看吧,都nnd等著看老子落魄出醜的笑話!”鍾全海兩手發抖,純黑毛料鑲緞西裝的後背上濺了一盆東坡肘子的醬色紅湯淩莉的眼淚混合了黑色眼線液流得滿臉都是:“你,你,你什麽意思?你究竟還想不想結這個婚?”    “你說呢?!”    女人淒厲地哭:“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跟我複婚,鍾全海你混蛋!你耍我!”    鍾全海怒吼:“是你在背後搞事耍老子?今天這件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出來的?是不是你想陷害蕭羽那孩子,你給我說實話!”    淩領隊此時萬般後悔自作聰明節外生枝,委屈地哭道:“我沒陷害他嗚嗚嗚,是他活該!他的年齡就是造假,千真萬確,你憑什麽指責我嗚嗚嗚嗚……”    鍾全海撕心裂肺地嚎叫:“老子真後悔,老子真nnd後悔!!!”    兩個人俱是失魂落魄,呆滯地相望,各自眼眶裏的淚水毫無秩序和風度地飛濺,心底各具各的一份悲憤,各懷各的三分委屈,各有各的七分悔恨!    首都機場檢票大廳。    行走匆匆的人流像海岸上漲潮落潮的水線,在眼前滑過展老板坐在輪椅上,由他女兒推著,一家人目送展翔和蕭羽的身影逐漸沒入檢票的隊伍。    大廳頂棚的天窗射進陽光,給攢動的人群鋪灑上一層輕薄的金紗,灰塵在光明裏跳舞。展翔拄拐走路的形容稍顯緩慢,墨綠色長風衣包裹著寬闊的肩膀,腰身和雙腿修直。偶爾驚鴻一瞥凸現的側麵輪廓,被午後豔陽鍍上疏朗清俊的神采。    蕭羽拖著兩個人的笨重行李,鴨舌帽遮住大半張麵孔,很賢惠地邁著碎步跟在小翔身後。    展二少在自家人麵前一貫靦腆沉默,臨走都沒有擁抱他的爸爸媽媽。反倒是蕭羽厚著臉皮以姑爺身份自居,跑前跑後提行李檢票,又代表小翔向爸爸媽媽表了一番忠心,二老保重身體我們一定積極手術恢複健康好去好回兩顆赤子之心在大洋彼岸與全家人同在!    展媽媽目送她兒子的帥氣背影最終消失在登機口,用手帕蹭了蹭眼角。    蕭羽默默地拖著行李與小翔並肩而行,情景看起來無比妥帖,和諧。兩人悄聲對視,目光眷暖而親昵,那感覺就像溪底被涓涓流水摩挲得細潤柔滑的白色細沙,經曆歲月的打磨,在水紋和時光中流淌出斑斕的華彩。    展媽媽委屈地小聲抱怨:“這一回就是徹徹底底把兒子交到別人手裏了,小翔跟一個外人比和自家人都親熱。”    展老板沉聲哼道:“你知足吧,這也不是最糟糕的結局。小羽那孩子,在北京城裏都沒有家,身邊也沒什麽親人。你把事情往好處想,咱們沒有失去一個兒子,相反,咱們家是多添一個兒子!”    鍾全海從他的婚禮現場奪門而出,丟下滿屋子賓客,以及哭得不知所措懊悔萬分的媳婦。他飛車趕往機場,座駕的擋風玻璃上還係著礙眼的紅色花球,車窗上的雙喜字在風中凋敗淩亂。    蕭愛萍竟然把如此重大的事情向他隱瞞了二十多年!    蕭羽竟然不認他這個父親!    這孩子是我的!這孩子是老子嫡親純正的骨血!這孩子怎麽能流落在外沒家沒靠?這孩子應該姓鍾怎麽能姓蕭?這孩子應當帶回老家認祖歸宗繼承我鍾全海的全部家業!''    摩托騎警在機場高速上將鍾全海的車子攔在路肩上,給他開票。    小警察指著他哼道:“哥們兒,你這都開到100多公裏了,趕著去火葬場占位子啊你?”    鍾全海抱著方向盤跟警察哭訴:“我要去追我兒子,我兒子,我兒子不認我,他跑了!你別攔著我!”    小警察詫異地瞥了他一眼,這人駕著花球喜字婚車,穿著黑色禮服,胸口還別著新郎官的胸花呢。    小警察把駕照本塞給鍾全海,趴在車窗口樂道:“嘿嘿,我說,你二婚的吧?回去好好跟你兒子解釋解釋,這年頭老爹給孩子娶後媽的多了,我媽我爸都二婚了,我有倆爸倆媽,可熱鬧了!……可是誰家也沒像你,結婚結得雞飛狗跳得喂!”    飛機緩緩地在跑道上滑行,瞬間噴著尾氣騰空而起,巨大的機身在候機大樓的玻璃窗外尖嘯著掀起氣浪蕭羽透過舷窗望盡暮色蒼茫的京城,整座城市被萬家燈火點綴成一幅浩瀚的畫卷,在他眼底轉動流光的玄妙色澤。這是曾經給他帶來無限驚喜和希冀的地方,這是凝視著他攀上頂峰攬盡榮耀輝煌的地方,亦是在他心底留下一道道難以平複的酸澀傷痛的地方候機大廳內燈火通明,人影斑駁晃動。    鍾全海雙手扒在落地大玻璃窗上,整個人像吊掛於十字架上等待救贖的負罪靈魂,淚流滿麵地看著那架飛機在他視野裏呼嘯而走,天際一側的薄雲間化作若明若暗的一顆星辰。 " ^    蕭羽從窗口收回視線,看到身旁的展翔靜靜地坐著,閉目養神,鼻梁和下巴的線條從四圍嘈雜的背景中切割出靜謐而完美的圖畫這次向隊裏遞交暫時離隊的申請,蕭羽名義上是把自己交流到美國西海岸某羽毛球訓練基地做教練,教小隊員們打球,參加全美明星巡回賽,私下順便照顧和陪伴展翔。    醫生說,展翔的腿如果摘除掉附生的那副多餘髕骨,並不能保證恢複原有的運動能力。這些年高強度訓練比賽造成軟骨和滑膜受損嚴重,摘掉副骨,植入人工滑膜之後,若是能像正常人那般跑跳自如,就已經是成功的手術結果。    蕭羽打開一張薄薄的毯子蓋住兩人,從毯子下握住展翔的手,十指纏繞,暗暗地回味握著這隻手登上巴黎奧林匹克體育館冠軍領獎台的神聖時刻。    展翔在他耳邊說:“會好的。”    蕭羽說:“治不好沒關係。將來咱兩個人我主外,你主內,我打球,你乖乖在家做家務,我養老婆一輩子。”    展翔眯眼哼道:“誰給你主內?你的搭檔是我!”    蕭羽笑著闔上眼,用蠕動的嘴唇輕吐:老婆我愛你。,那片潑灑著我們的青春與汗水、曾經奮發過戰鬥過的熱土,化作腳下的浮光掠影,一點一點收攏在天邊,成為記憶的花圃裏沉香誘人的角落。''    今天,我們離開這座城市。    不遠的將來,同一座城市,或許將要見證王者回歸的那一刻,風起雲湧驚心動魄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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