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言之略感意外,但還是很快就接受了杜宇對善意的堅持,劃出了手表裏的一個小機關,隨著股異香在風中飄散,淡聲回答:“十分鍾內。” 杜宇歎了口氣,對著仍在看熱鬧的人造人說:“你想回去我不攔你,但藍孜怎麽也不可能顧得上你了,世界很大,活命的機會要自己找!” 人造人堅持:“藍姐姐不會不管我,我還沒吃飯呢。” 杜宇無言。 孔言之是個體麵人,就算是在淤泥裏爬出來的悲慘狀況,也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滿身肮髒,將濕涼的長發撩倒身後,催促道:“走吧。” 杜宇扣下扳機,用激光槍將攔截的納米網割裂了個口子,然後扔下武器就跑。 孔言之隨步超過他帶路。 河水嘩啦一下衝破了小小的桎梏,晃著魚尾的人造人思索著,似乎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因今晚的搜捕行動,梵城也陷入了禁嚴。 好在去了偽裝,恢複指紋,那參與過極樂之宴的身份也就隨風消逝了。 杜宇裹著浴巾坐在旅館的床邊,瑟瑟發抖問:“那我們假扮的那三個人,會在地球上的其它地方被找到嗎,到時候是不是露餡了?” 孔言之坐在個全息電腦前,沉思著發送了些消息,淡漠回答:“是什麽讓你覺得他們還活著?” 杜宇張大眼睛,又努力平複,終於得空仔細打量這個活了八十多年仍似青春正盛的人:“別說,孔爺爺你的真臉還有點好看,孔家人都好看嗎?” 孔言之所有的妝都被河水毀了,他所幸把臉洗幹淨,以真麵目示人,當真擔得起星眸劍目,玉樹臨風的形容。 杜宇嘖了聲:“不過還是禿禿全世界最英俊!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孔言之平靜:“我正在聯絡係統內的族人打聽,如有消息,會與你共享。” 杜宇垂眸,瞥向靠著自己的柴吉,擼擼它的狗頭,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蠢狗,你是不是能定位禿禿的位子?” 柴吉立刻叉腰站起:“當然!讓我試試!” 而後它便疑惑地吃起手手:“好像還在梵城,不過,正在往外移動。” 柴吉判斷的沒錯,程北坤正坐在一個車內的籠子裏,顛婆地朝返梵城外駛出。 整個密閉空間之內,隻剩了盞搖曳的燈。 他的對麵,或坐或躺著同樣鮮血淋漓的人造人,原本精心打理的外表,全已經付諸於流水。 程北坤想起自己與假冒身份的短暫相處,看得出他並非是個大腦沒有開發的傀儡,便忽然抱怨說:“怎麽會這樣呢?我們會被送到哪裏?” 離他最近的女人造人抬起長到不像話的睫毛:“當然是回伊甸園,如果可能的話。” ……伊甸園? 這個可笑的名字令程北坤簇起眉頭。 可沒想到這短短兩句對白,竟然一石激起千層浪。 “警察怎麽會來呀?” “警察是什麽?” “真不知道被抓了的話,我們……” “被誰抓、抓到哪,又有什麽不一樣,反正都要聽從安排才能活著。” 程北坤修長的手指擦掉手臂上半幹的血跡,深深地歎了口氣。第141章 諾亞舟18 充滿血腥味的車廂仍舊晃晃蕩蕩的前進, 程北坤經曆過整晚上的險象環生, 體力已經流逝很多, 呼吸都開始不太順暢了。 如果這個時候發生高原反應,別說假冒身份會被戳破, 恐怕性命都難自保。 他努力尋個舒服的姿勢坐下, 邊閉目養神, 邊在腦內分析接下來的應對策略:剛才逃離會所的行動, 是藍孜那女人急著組織的, 她慌不擇路地隻救了這一車的人造人, 後麵自有追兵, 目前勢必要尋到個安全的地方,轉用其它交通工具逃離。 如果極樂之宴當真和李錦雲有莫大的關係,出了這檔子麻煩,難道她不會選擇割肉嗎? 到時候, 或許可拉攏下藍孜反水也說不定。 可如果極樂之宴和李錦雲沒有關係,這…… 程北坤分不清心裏的好奇與擔憂孰輕孰重, 他的眼睛微微張開條縫, 不易察覺地打量四周。 這滿車廂的人造人, 多數是些心智不健全的家夥,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 唯獨麵前的漂亮女同伴,她目光冷靜沉著,即便連衣裙已經被損壞了,也盡力保持著端莊體麵的姿勢,絕非懵懂無知之輩。 程北坤這輩子對程序對感興趣, 可是經商多年,未必不懂人心。 這妹子顯然聰明且叛逆。 程北坤的防身武器已被收走掉,徒手撐起身體,努力地傾身靠近。 女人造人很警惕,立刻瞪大漆黑的雙眼,不滿:“你幹嗎?” 程北坤低聲道:“喂,籃孜自身難保了,我們不如想辦法逃走?” 女人造人一愣,而後譏諷扭頭:“不可能的,主人可以隨時引爆我們體內的炸彈。” 程北坤:“我有辦法把微型炸彈弄出來。” 女人造人完全不信的樣子,抱著膝蓋不再理睬。 程北坤已確認她神智正常,自信地微微笑,繼續努力與她並排坐著,壓低聲音:“出了這麽大事,主人沒準要棄車保帥,到時候我們失去了價值,還是難逃一死……如果能脫離控製,混進社會,沒人能發現我們的身份的,自由的生活不好嗎?” 這話對於普通人來說,槽點很多。 可是人造人對真實的世界知之甚少,吸引力還是毋庸置疑的。 女人造人似乎被說動了幾分,警惕地環顧車裏或哭哭啼啼、或一蹶不振的同伴們,明亮的眼睛再度與程北坤認真對視。 程北坤笑容純良。 女人造人並沒有魯莽答應他,隻是道:“隨機應變吧,藍姐已經暴露了伊甸園的存在,就算能逃出梵城,也還是會被追捕的。” 言多必失。 程北坤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者說是編號,索性繼續沉思休息,琢磨“伊甸園”這個組織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焦灼地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夜漸深,酒店窗外的梵城格外神秘,星星點點的光芒不似人間,也不知這裏居住著多少信徒。 短短的一個小時內,孔言之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努力幫自己和皮皮雨喬裝打扮好,前來接他們的車子也已經停在樓下。 杜宇仍舊是女孩子的裝扮,隻不過穿著體恤衫和背帶褲,靠長發修飾臉型,看著低調平常了許多。 他把程北坤留下的各種精妙小玩意塞到身上角落,轉頭看向慵懶臥倒的柴吉,一把將它抓起來鼓著臉凝視。 孔言之阻止:“盡量別帶這東西,辨識度太高,我不希望被別人確定你現在出沒在梵城,這樣程先生的行蹤也就被暴露了。” 杜宇鬱悶:“可是我需要隨時知道禿禿的定位,而且蠢狗武力值挺高的。” 柴吉叉腰歎氣:“要麽你帶個智能手表,我們隨時聯係吧。雖然我知道你離開我的照顧是完全不行的!” “但也隻能如此了。”孔言之催促:“不能拋下程先生太久,一旦被那些家夥確認他自然人的身份,不僅人身安全不保,就連cyber公司都有可能麵臨土崩瓦解的命運!” 杜宇懊惱:“別催了,我比你更著急!禿禿出事我我就隻能找二婚了哼!” 孔言之對這胡言亂語的小屁孩哭笑不得:“禍從口出,你若是我們孔家人,恐怕連離島的資格都沒有。” 杜宇撇撇嘴:“我就是個實驗失敗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做人講那麽多規矩幹嗎?” 孔言之伸手按了下他的頭:“你與其它人造人都不同,不同不代表不好,認真自己的價值,才能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還有……實現你的理想。” 他這樣說完,就拉著皮皮雨出了門。 杜宇微微趔趄,飛速瞥到門口鏡子裏那個宛若少女的陌生形象,心裏泛起絲遲來的、屬於人生必有的迷茫:是啊,我的價值是什麽?除了插科打諢,真的能保護姐姐和禿禿嗎?還有理想這種東西——希望世界和平算不算理想? 程北坤在和克隆人換裝時,已把顯眼的東西都交給了杜宇,他現在身上沒有表和電子設備,自然不知道具體時間。 但憑借車廂裏越來越顛簸的事實,也能猜測到:這車肯定是沒往大路上開的。 梵成是雪域裏的聖城,可周圍高原上有山巒,高處有冰雪、低處有裂風,白天暴曬、夜晚低寒,如果貿然選擇野外逃生避開黃軼的追蹤,簡直是在拿生命開玩笑——當然了,到時候體格健壯到不正常的人造人倒問題不大,出問題的首當其衝是自己這個“奸細”。 正琢磨的時候,車廂忽然猛地一震,顯然是撞到了什麽東西。 周圍驚呼連連,連籠子都差點翻了個。 程北坤在生活中比遊戲裏紳士許多,本能地服了身邊的女人造人一把。 女人造人用力扶住鐵欄,雖不誇張但極有力的肌肉暴起,立刻穩住了身姿。 程北坤苦笑:“可能是月黑風高,出車禍了。” 仿佛要印證他的話似的,很快,車廂的後麵就被人從外麵打開。 藍孜套上件緊身黑色皮衣,一掃在會所裏的殷切笑容,端著把槍不耐煩地說:“都出來,前麵的路不好走了,我們再往前行進十公裏,夫人會派飛行器來接你們回去!” 同時,兩個男人走進車廂,利落地用指紋打開籠子的電子鎖。 人造人們狼狽不堪,卻很聽話,魚貫而出。 論體格,大家都比瘦削的籃孜厲害很多,所以這種毋庸置疑的順從,應當來自於長年累月的暴力統治。 程北坤也沒出挑,暗自察言觀色,跟著大家走到車外。 這裏漆黑一片,氣溫非常低。 風頃刻間吹透了他單薄破碎的衣衫。 然而人造人們對寒冷並無任何反應,程北坤也隻能硬挺脊背著不露餡兒,站到了離藍孜稍遠的暗淡地方。 藍孜並非會所經理那麽簡單,她氣勢十足地端著槍安慰:“最近諾亞公司搞出不少事情,牽連了伊甸園,不管捅出我們的是誰,夫人都肯定能夠查明。已經死去的同伴,我隻能說非常惋惜,但你們是幸運的,日後,我會幫你們物色新的買主,那些買主非富即貴,這可是你們這些東西過上好日子的唯一指望!別哭了,不聽話的,我隻能就地銷毀!” 她這番話果然鎮住了那些過於低齡的人造人,夜色深處終於恢複寂靜。 可程北坤卻心潮萬千:用這種語氣說諾亞公司?難道,伊甸園是第二個人造人生產商? 藍孜哼了聲,指揮道:“跟上,別浪費我的時間!陌生人類有多凶殘,剛才你們也看到了,再被他們抓個正著,隻有死路一條!” 人造人們立刻行動了起來,藍孜留在原地,將個小小的炸彈綁在車上,認真設置了定時器,然後警惕地跟在隊伍的最後麵。 程北坤很鎮定,有意尾隨於女人造人身邊,輕勾了下她的手指。 女人造人秀氣的眉頭一皺,抽回胳膊。 但既然她沒有選擇告發,自是有二心,隻是缺乏逃走的勇氣和策略。 程北坤了然,偷偷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並腦洞著為自己製造個高科技的隱形眼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