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他們不該這樣,可內疚感也阻止不了他們油然而生的抗拒。自此,他們和無咎之間聞不到硝煙的“戰爭”就開始了, 他們采取了所能想象到的各種各樣的措施盡量抽更多時間陪伴他,也盡量製造機會讓他認識更多的朋友……“正常”的朋友, 對千裏這件事這個人避而不談,不明言否定但也絕不肯定。母親甚至很認真地去谘詢了主治醫生、自己在國外當醫生的朋友以及朋友介紹的高口碑心理醫生,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旁敲側擊地試探無咎這種行為的出現是否與他長期反複的病情對身體和心理造成的影響有關……母親還想過讓心理醫生親自和無咎談一談, 這樣能夠更直觀地挖掘問題的本質,卻被父親攔了下來,父親說, 如果母親執意如此,那她要想清楚,因為這有可能不僅會擊潰無咎的自尊心,也會擊潰無咎對他們的信心。母親終於忍不住掩麵而泣,這孩子太苦了,他們早已不求無咎獲得像他們一樣或比他們更出色的成就,成為令人稱羨的社會精英,他們隻求他們唯一的孩子能好好地活著,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就連這一微小的心願,也注定遙不可及嗎?後來,無咎出院了,他堅持要回到吾名基地,堅持要繼續他的電競生涯,但他每個星期都會給父母打電話,每個月至少回家一趟,中秋節、春節和父母的生日也一定回家吃飯。他也答應了他們,隻要自己身體出現少許異樣,他就會馬上回醫院檢查。日子看似平穩地過著,和父母相處時,無咎的言談之中從不避諱千裏的存在,他會自然而然地提起自己和千裏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會說自己生病時千裏如何照顧他,千裏生病時他又如何照顧千裏,他們一起去了迪士尼,他們穿著同款鞋子,他們剛好都不喜歡吃榴蓮……父母隻是靜靜地聽著,不打斷,也不追問。無咎不是存心要讓父母難受,他隻是想告訴他們,他如今的生活,是這個樣子的,如此真實,充滿細節,辛苦、忙碌,卻色彩繽紛,每一寸喜怒哀樂都飽含生機。多少人對於陌生的人與事,不接受是出於不理解,一時半會兒得不到父母的認可也沒關係,無咎會讓這一切在天長日久中一點一點地滲入到父母的情感裏。無咎的雙親自詡在這大半輩子中看透了人生百態、精通於人情世故,卻沒想到,待他們反應過來時,才發覺好像被無咎反套路了。這孩子這麽聰明,隨的是誰呢?他們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無咎總會意識到自己的衝動與任性是不現實也不理智的,年輕人哪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他們隻要耐心點等下去,孩子自會迷途知返。不曾想,無咎一個電話打回來,說他想帶千裏回家。這是意義非凡的一步。無咎明確的表態,使得父母不得不直麵這個問題了。“小溫說,他們在一起多久了來著?”父親冷不防地問了這麽一句。“什麽?”母親怔愣道。“他和那孩子,多久了。”“……”母親扭過頭去,不作聲。從父親口裏說出的“在一起”那三個字,讓她感到呼吸有點不暢。空氣僵滯了很長時間,母親才輕聲道,“四年了吧。”父親站在窗前,看著遠方,歎了口氣。“四年了啊。”有些事情,隻可意會。一時的衝動與任性,是持續不了四年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過來人,他們深知要長期維持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多麽艱難,支撐一對夫妻在漫漫人生路上依偎著走下去的,更多的是如親人般的羈絆和無法放下的責任。那麽,支撐這兩個孩子走下去的,又是什麽呢?無咎和母親把菜一一端出來,四人到飯廳落座,無咎乖巧地叫了聲爸媽吃飯,千裏趕緊照葫蘆畫瓢,也乖巧地叫了聲叔叔阿姨吃飯,爾後嘴裏終於有點別的事可做,不用再專注尬聊一萬年了。四人中規中矩地吃著飯,無咎和父母時不時聊幾句家常,千裏一句話都不敢隨便亂插,他口無遮攔自己是清楚的,平時對誰都嘲諷慣了,萬一沒留神衝著人家爸爸來一句叫爺爺,那今晚他就涼涼了。無咎母親做了五菜一湯,菜式簡潔中透著一股大氣,幾乎都是千裏沒吃過的東西,千裏也沒心思去想食物味道如何,他隻求那三人當他不存在,平平安安地吃完這一頓飯就好。“小棋,”偏偏無咎母親點名了,“菜還合口味嗎?”“啊?!”千裏驚慌地抬起頭來,剛夾起的青菜沒嚼幾口,還有半根葉子掛在外麵,千裏手忙腳亂地把葉子塞進嘴裏,努力又含糊地應道,“好吃”無咎順手給他遞張紙巾,“別急。”千裏接過紙巾,默默地擦了擦嘴。他錯了,剛才在大廳和無咎父親單獨相處時,他想著有無咎在身邊的話他會沒那麽緊張,現在發現,無咎的存在使得他更緊張了……那畢竟是人家的寶貝兒子,千裏生怕自己和無咎的互動方式稍微有一點不講究就會引起兩位長輩的不快。“你們什麽時候出發?”無咎父親忽然問道。“啊?”無咎頓了頓,“您是指去德國?”“嗯,”父親沉吟半晌,“你們不是說要去參加……世界賽?”千裏的耳朵豎了起來,假裝還在認真扒飯。“哦,對,”無咎說道,“21號比賽,19號早上要簽到,我們中途要轉機,還要提前兩天適應環境,所以15號就要出發了。”“簽證之類的都安排好了吧?機票訂了?”父親問道。“安排好了,機票和酒店也訂了,”無咎笑了,“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出國比賽了,這些事情肯定不會出錯的。”“這個時候德國正是最冷的,”母親說,“還要注意防雨雪,衣服可要帶夠啊,要不回頭我讓楊姨幫你準備些衣物”“媽,真的不用。我們一般在室內活動,很少去室外的。”無咎說。千裏猛然想起個段子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咳,憋住,嚴肅點。“凡事注意安全。”父親說。“知道。”無咎應道。“前陣子,你爸特意看了那場比賽呢。”母親又說道。聽聞此言,無咎訝然地看向父親,父親則神情複雜地看向母親,母親泰然自若地自顧夾菜,並不打算對自己的言辭負責。“是哪一場?”無咎問道,“全國總決賽嗎?”“13號那場。”母親不愧是商場中人,對數字一如以往地敏感。13號,就是全國總決賽的最後一天。那天中午,恰好到了無咎每周一天給家裏打電話的日子,無咎提到了這件事情,其實奪冠後,他也告訴了家裏人這個喜訊,隻是沒想到父親竟真的看了。“叔叔您……”千裏著實憋不住了,好奇問道,“看得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