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下,溫暖的橙光映在老頭的眼內,帶著柔和與慈祥,與白日作態全然不同。


    知識果然能改變一個人。


    蒼舒感慨地歎了口氣,有些不自然地扭過頭,嘴上問道:“這講得什麽故事?”


    老頭分享的心思並不重,但蒼舒既然問了,還是晃著椅子答道:“就是一位修無情道的姑娘一路升級打怪的故事。”


    蒼舒:“?”


    蒼舒心下一驚,莫名有個大膽猜測,試探問道:“她叫什麽?”


    “問這麽清楚幹嘛?你這小兔崽子又想搞什麽?”老頭橫她一眼,忽地眯了眯眼,狐疑問她,“你不會覺得這姑娘是你吧?”


    “怎麽可能。”蒼舒立馬否認,“我就是好奇。”


    老頭哼笑,勉強相信了她說的話,但嘴裏依舊悠悠咀嚼字句,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這姑娘眉心一點紅痕,喜穿青衣黃襯,與你不符,往更深的說,隻是這本修仙傳的主角罷了。”他將書合上,往自己破袋子的腰間內一塞,翻了個身繼續說,“早點睡吧,明日還有事兒安排你們。”


    鼾聲很快徹響在空間內,本應該被吵得睡不著,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安然睡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太陽曬屁股。睜開眼,屋內人已經沒了,蒼舒掃視一圈,揉了揉頭發,隨意拿著根紅絲帶係了頭發,便推開門往屋外走。


    一出屋,就見一群穿著錦衣玉袍的少年挽著袖子蹲在地上拔雜草,一見到蒼舒,齊刷刷地扭頭看來。


    蒼舒:“……”


    蒼舒被看得一激靈,連忙識趣地跳下樓梯,開始彎腰拔起草。


    “你睡得挺好。”聞燼剛好拔到蒼舒身邊,挑眉嘲諷了一句。


    蒼舒扭過頭看他,默默往旁邊移了幾步,才滿臉真摯感謝:“多謝聞燼哥的誇獎。”沒能睡覺嫉妒她是應該的。


    聞燼冷哼一聲,沒再理,但到底還是有氣在心裏,彎下腰的身軀帶著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怨氣。


    蒼舒沒管這“怨婦”,任勞任怨的幹起活來,不過她手腳利索,很快便把自己眼前一塊區域給幹好了。


    也不知道城裏情況怎麽樣了,那幾人有沒有到城內。


    蒼舒坐台階上思考了會兒,剛打算繼續去拔,就聽見身後的老頭突然出聲說——


    “你們一定幹得賣力些,說不定今日一高興,我就把方法告訴你們了。”他還在看昨日的書本,根本沒抬頭,“要是幹得不好,那這方法,我們明日說也不遲。”


    “反正我也不急,當然,你們要走隨時可以走,老頭子我還可以大發慈悲送你們一程。”


    此話出口的瞬間,也不管這老頭的話是否真實,紛紛都更加賣力了起來。


    這賣力也是有代價的。


    原本慢悠悠拔還能瞧清雜草上的倒刺,但因為眾人速度加快,很多人還沒分辨,便直接上手拔除,這就導致拔完草後,雙手滿是鮮血、倒刺。


    血蹭在了衣袍上,繡著花紋的布塊上多出汙漬。


    沒有人出聲抱怨。


    老頭這時才站起身,徐徐踱步在眾人身前,好一會兒,突然停下腳步問:“你們怕死嗎?”


    這問題算不上多深奧,但話語之間的深奧含義讓蒼舒猛地抬起了腦袋。


    ——你怕死嗎?


    零零散散的聲音響起,大多都是“不怕死”的回答,充斥著少年俠氣。


    而她沒回答。


    “蒼舒。”眾人並不奇怪老頭為何知曉她的姓名,隻是都轉頭看她。老頭接著續話:“你怕死嗎?”


    又是一次重複。


    這個問題她曾經問過別人,如今反過來被別人問,想想真是可笑。


    蒼舒思索了下,突然抬頭道:“我不知道。”


    很模棱兩可的答案,讓人摸不著頭腦。


    她麵無表情地歪了歪頭:“不過我是個自私的人。”


    老頭沒說什麽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去問別人問題:“如若不是死,是淪為廢人、筋骨寸斷、從天之驕子淪為市井鄉民,你們也不怕嗎?”


    這些話,字字句句戳著眾人的脊梁,晴朗的天空變得黯淡下來,答話的人變得更少了,或是猶豫、或是不願。


    少年的白色衣袍隨著風舞動,有人在寂靜中上前。


    接著,他用一種極為鏗鏘的聲音說:“我不怕,隻要有意義,那便不懼。”


    “可你的職責不是蒼生嗎?”老頭笑,“這一城人對你來說,也算是你的蒼生大義嗎?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虧的事情嗎?”


    謝良青麵色未變,他忽而握緊劍,上前拱手沉聲道:“可能很虧,但這無愧於我心中的道義。”


    無愧於他心中的道?


    這小夥子摸清道了嗎?


    老頭歎了口氣,一向嘻嘻哈哈的麵容苦澀了不少,他沒有在打諢,反而是正經道:“我的確有辦法滿足你們所思所想,甚至可以幫助你們更多,但這不是沒有代價的。”


    “所以你們若是現在要走,就趕緊走,我不會挽留你們。”


    人生有無數的選擇,不為他人犧牲,並不是一個不好的選擇,沒有人生來就要為他人死去。


    這雖有大義,可很悲哀,宛如曇花一現、煙火乍然。


    ……


    這一次談話並沒有改變什麽,眾人雖有猶豫,但很快又下定了決心。


    除了個別。


    晚上,蒼舒打算眯眼睡覺時,就見這小老頭鬼鬼祟祟坐到她旁邊,拿著扇子拚命扇著自己的臉頰。


    “……”蒼舒懶得猜來猜去,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躺好,沒有半點被影響的情緒在。見他還沒走,隻好眯起眼問:“有事?”


    “有。”老頭沒湊近,揮手畫符打了道結界,“今天白天的話你可聽見了?”


    蒼舒:“……”


    “你別道德綁架我。”蒼舒大概知道這小老頭是來幹什麽的了,怕他勸,忙說,“我現在心理素質好的很。”


    老頭笑著搖搖頭,不慌不忙道:“你既然沒走,我就知道你是什麽心思。”


    從他今天的突然對她的發問,和她之後的沉默,他便知曉她是在想這件事。


    雖然蒼舒這小兔崽子確實平日裏沒心沒肺,並且吊兒郎當不管事,又貪生怕死貪財,但這姑娘會將很多事記在心裏麵。


    “我不勸你。”老頭晃著扇子說,“我需要你好好考慮,別做個不會哭的孩子。”


    是有辦法的。


    但諷刺的是,這個辦法並非是所有人都行,也並非所有人都配付出代價。


    隻有蒼舒能。


    隻有她,是讓殘念裏的主人心甘情願、主動的將他們放了出來。


    隻有她,能做到損失最小。


    蒼舒緩慢睜開了眼睛,黑黢黢的眼珠直愣愣看他,將他看得起了雞皮疙瘩,才移開視線閉上眼睛。


    周圍隻有昏暗的燈光,伴隨著無數人打量的目光,二人待在結界內,無一外物,極為安靜。


    “我呢。”蒼舒說話了,聲音很輕,“是個很自私的人,珍惜自己所以很惜命。如果我沒有進去那道殘念,就算我知曉這裏的事,大概率也不會做到如此,甚至可能會公辦公事。”


    “……”


    “我會讓他們死,但也僅僅隻到這一步,或許他們再厲害一些,我可能還不會讓他們死,我會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


    “不過可惜了。”蒼舒輕輕一聲歎,“可惜她們太聰明了,她們用自己僅存的力量向我發出了求救,我看見了,我接收到了,我同意了。”


    “於是,我便不能不管這件事了。”


    空氣愈發寂靜,老頭搖著扇子安安穩穩當了個聆聽者。


    她的語氣不激動、沒有歇斯底裏的大喊,也沒有無能為力的狂怒,隻有平緩地娓娓道來,和麵無表情的訴說。


    “我是個自私的人,但我不是個背信棄義的人,所以我沒得選擇。我怕死,但我不怕折磨。”


    “不過現在——”


    老頭倒吸一口氣,就見她突然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咂了咂嘴,跟要食物的崽子一般,接著說:“我餓了。”


    剛喘了口氣,以為有反轉的老頭:“……”


    真是讓他有情緒都發不了。這小兔崽子隻會氣死他。


    “你這小兔崽子腦子所想還真跟普通人不一般。”


    蒼舒挺了挺胸,有些自豪地說:“那是因為我牛逼。”


    “……”老頭罵罵咧咧:“好,你牛逼,讓你思考,你思考著給我講了一串大道理。”


    “現在倒好,又餓了,豬投胎的。”


    他氣得半死,但也從兜裏掏出兩顆丹藥扔給她,讓她吃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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