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個鵪鶉,聽見點聲音便縮起脖子,假裝自己不存在。宿行白仍然支著下巴道:“抱歉,剛剛說得那些話可能冒犯到了你體內的那抹殘魂。”


    [那他說出來幹——]


    老頭下意識罵罵咧咧,但在想起宿行白可能能聽見他說話時又猛地閉嘴。隻沉默了三秒,他又說道:[我真是老了糊塗了,宿行白這點實力怎麽可能能聽見我的說話聲音!?這小瞎子,說話說得神神秘秘,不知道的以為,他本事真有那麽大呢!]


    裴含玉沒管老頭這些自言自語,反而替他‘傳達’道:“不會冒犯,宿道友多慮。”


    老頭:[?]


    [含玉,他明明已經冒——]


    老頭想要糾正裴含玉的話,但沒說幾個字,便被謝良青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找到了,蒼舒給我的傳音符。”


    眾人的目光隨之看過去,便瞧見謝良青手上拿著整整一遝傳音符。宿行白意味不明地說道:“蒼舒對你這個師兄很不錯嘛。”


    謝良青心中燃起莫名其妙的‘喜悅’:“還好,都是她不要的玩意兒。”


    裴含玉翻白眼:“……”


    宿行白輕聲笑出口:“……”


    “你們這是怎麽了。”謝良青明知故問,順勢將手上的傳音符擺到二人麵前,示意他們將符貼在自己的身上,“符怎麽用還需要我教你們嗎?”


    宿行白撕開符,貼在自己身上道:“不用不用,謝兄有所不知,蒼舒很早之前就手把手教過我,符咒該如何用。”


    謝良青挑眉,看不出喜怒:“手把手?”二人在這塊有著明顯的勝負欲,“我以為隻有白癡才需要手把手。”


    宿行白笑吟吟地否認:“非也非也,符師雖然滅絕,但市麵上也是有流通廉價的符咒,我用過幾張。所以後來蒼舒師妹手把手教我,隻是我同她之間的——”


    情趣。


    宿行白咧出虎牙,沒繼續再往下說,但其中的含義,在座二人沒有聽不明白的。


    這嘴真厲害。


    謝良青的臉色逐漸變黑。


    老頭在裴含玉這兒肆無忌憚地罵道:[這小瞎子說的就跟真的一樣!明明這麽正常的事情,從他嘴裏一說,好像他們二人的關係很不一般,其實隻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含玉,你跟他們說,你平常都跟蒼舒牽著手的!讓他們嫉妒羨慕你下!真不知道他們這點東西到底有什麽好比!]


    “……”牽手的本質也是為了畫符,所以從總體上說,他和他們二人,其實也沒什麽兩樣。


    裴含玉不知道有什麽好比的。


    “裴道友,這符你怎麽還不用?”宿行白望著裴含玉,“是你體內的那抹殘魂不讓你用嗎。”


    老頭:[?]


    老頭原先是有‘不讓他用’的想法,但被這麽直白說出來,多少有些奇怪。


    裴含玉未點頭也未搖頭:“我跟他交流下。”


    “請便。”宿行白伸手示意。


    裴含玉對二人點點頭,隨即背過身、壓低聲音同老頭商量道:“我想知道他們會跟我交流什麽,所以等會我可能不會發出聲音,但我事後,會將事情全部告訴你。”


    老頭有些欣慰,但又有擔憂:[你們幾人聊天的內容我不清楚,我怎麽知道你到時候給我的消息是真是假?]


    裴含玉倒是沒想過他會考慮到這層,語氣冷下來:[我和你認識的時間也有幾年,你連這點都不願意相信我?我之前可沒有瞞你的事情吧?]


    老頭有些慌,還是有些糾結:[話不是這麽說的,我當然想相信你,可是最近——]他詭異的停頓,[再說這二人你也不了解他們,我是怕你上了他們的當。]


    “……”裴含玉蹙眉:“在你眼裏我就這麽傻?”


    [不是不是,當然沒有。]


    “那你的意思是,我會去幫助這兩個情敵,從而舍棄你?”裴含玉挑眉,“說到底你還是太自卑了。”


    老頭:[?]


    不是!?這特麽跟自卑有什麽關係啊?!他隻是害怕擔心這兩人會說些不該說的罷了!特別是那個小瞎子!那身本領未必不會用在他身上!


    老頭有苦說不出,害怕最終適得其反,隻能哀怨說道:[行吧行吧,到時候你將他們二人的傳音內容告訴我,可以吧?我也能幫你分析分析他們兩個安得是什麽心。]


    裴含玉沒有答話,在老頭應下的下一秒,轉過頭對宿行白賀謝良青說道:“好了,他同意了。”


    他其實並沒撒謊,他確實是想知道這二人知道了什麽、並且到了哪種程度。


    宿行白原本無精打采的麵容揚起笑容:“我原以為那殘魂沒什麽良心,結果沒想到,他還是有的。”


    [這小瞎子說得是什麽話——!]


    裴含玉沒管自己身體裏的老頭,自顧自地撕開符咒貼在自己身上。白光亮起,幾人隻感覺眼前一片黑,再然後,倒在了石桌上。


    老頭連忙出聲:[裴含玉?裴含玉?!]


    並沒有人應話。


    老頭愣了半晌,才道:[…這是被兩個小崽子給騙了啊。]


    這哪是什麽傳音符。


    他被騙了。


    -


    “你身體裏的那抹殘魂本事不小,害怕傳音能被他聽見,所以隻能迂回騙他,演了出戲給他看。”周圍全是雪白,星星點點的靈力飄蕩在空氣之中,這是神識內,裴含玉被他們勾出了靈魂。


    所以這符咒是假的。


    剛剛的爭吵也是假的。


    他隻是想讓這老頭掉以輕心罷了。


    宿行白繼續說:“接下來可以認真聊了。”


    裴含玉模樣冷靜:“你們想知道什麽。”


    “我們想知道你同蒼舒的交易。”


    裴含玉:“……”


    “這個不應該問我,我和蒼舒師姐隻是同門,關於交易,我半點不知。”裴含玉裝傻,“或許你們應該去問蒼舒師姐,畢竟我對這方麵真的不清楚。”


    宿行白輕‘啊’一聲,半點沒有勉強的意味,隻問:“你真不說嗎?”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宿行白笑著開口:“我們同類何必自相殘殺呢?在你來時,我曾給你算過一卦,你命格極硬,天生克母克父,所以在你出生時,你的母親死亡,而你的父親責怪你,從小待你如同畜生——”


    宿行白話還未說完,劍便已經先行橫在他的脖頸上。緊接著,裴含玉的聲音響起:“你有完沒完。”


    “……”


    謝良青並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宿行白伸手夾著劍身,聲音依舊帶著笑:“我隻是想告訴你,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和蒼舒所要藏匿的事。”


    “……”


    宿行白又道:“我能算出你們所有事。”


    裴含玉將劍收回劍鞘,冷眼望對麵二人:“既然算出來了,那你問我幹嘛。”


    “事情總是要確認,再說你也可以同我們合作。”宿行白拋出橄欖枝,“你難道忍心看著蒼舒為了大家的命運奮鬥嗎?裴含玉,你做得到在後方坐享其成嗎?”


    裴含玉:“……”他做不到,所以他也在盡全力幫她,同她站在一起。


    宿行白:“而且你沒有發現她的傷口,凝血凝的很慢嗎?還是說,你接近蒼舒,根本目的就是想利用她幫你呢?”


    裴含玉:“…我沒有。”


    謝良青淡淡道:“沒有你就說出來,我需要知道蒼舒的想法。你想讓她單獨涉險、可我不想。”


    “……”


    可這根本不是說不說的問題,而是他答應過蒼舒,不能將這些秘密告訴別人。


    但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


    裴含玉低眸依舊在思考。


    宿行白與謝良青對視,隨即說道:“我不急著得到你的答案,你隻需要在蒼舒行動前,將答案告知於我。”


    “或許你該知道一個秘密,她的傷口好不了,這跟她的火印毒沒關係。而是上次算卦,她同我師父的代價。我的師尊是死亡、而她可能會變成沒有意識的傀儡。”


    “你以為你真的參與進去了嗎?她隻是告訴了你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她不會選擇告訴任何人。”


    “說到底,裴含玉,你才是那個最傻的,愚忠並不可取。”


    -


    “啊切——”


    “啊切——”


    蒼舒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揉自己的鼻子,從儲物戒內拿出件鬥篷披在身上,整個人像是隻瑟瑟發抖的小鬆鼠。


    周圍人潮擁擠,熱鬧非常。


    攤主拿著餛飩擺在蒼舒麵前,調侃道:“姑娘,我們妖都有個說法,噴嚏如果打的多,那便說明背後有人在議論你。”


    蒼舒:“…真的假的。”


    她的鼻子還紅紅的,抬頭瞧人時,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但這不可能,我人緣很好,絕對不會有人在背地裏議論我。”


    攤主笑了下,將餛飩擺在蒼舒麵前,沒回答她‘人緣好’這句話,反倒是說:“姑娘,這餛飩趁熱吃才好吃,快些吃吧。”


    這家餛飩的味道極為美味,蝦仁被薄紙般的皮撐起,宛如大頭魚在白湯內遊動。這白湯也不知是由什麽肉熬成的,鮮香非常,加上雞蛋絲和小蔥,饞得人直往下流口水。


    白白胖胖,餡兒都極為飽滿。


    蒼舒吞咽喉嚨,用勺子輕輕攪拌,但卻沒打算吃,隻對著店家又吩咐道:“麻煩您再幫我燒一碗吧。”


    “姑娘,你這碗還沒吃呢。”攤主沒想過她在等人,畢竟她坐在這兒也坐了好久,若是要等人,那人應該早就來了才是。


    “看您身子瘦弱,怕是很容易就吃飽了,這碗足夠你吃了。”


    蒼舒卻笑著答道:“這碗是給朋友準備的,我瞅瞅時間,她應該快要來了。”


    “得了。”攤主將汗巾往肩膀上撂,“不過姑娘,這餛飩還是熱著好吃,她現在還未來,你吃兩顆也沒事。”


    “好嘞好嘞。”蒼舒笑嘻嘻點頭,瞧著極有生機。她拿著勺子攪和餛飩湯,最終還是沒忍住咬上了口。


    也就是在這時,有人戴著麵巾坐到她的對麵。蒼舒微微抬眸,用手充當扇子扇著自己的嘴,邊扇邊含含糊糊說道——


    “我打算在妖皇大壽時,殺掉妖皇。”她語氣很平靜,活像是在聊什麽家常:“到時候就請外祖母將鄔焱提前帶走,這仇我會替你們報。”


    攤主的餛飩很快上來。


    薑潯謝過攤主,擋住臉後,撈起餛飩輕輕咬破外麵的皮:“你的身後尾巴很多。”


    “你是說監視嗎。”


    蒼舒神色自若:“監視多好,被視奸很爽的,我本來還在愁怎麽吸引妖皇的注意力,現在他來監視我,簡直是天助我也。”


    薑潯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被監視後這麽開心。她回答蒼舒剛開始說的話:“報仇我們會自己報,潛伏至今,等待的就是報仇那日。”


    人來人往。


    她們二者的聲音被掩蓋。


    蒼舒咀嚼著餛飩,表情和話語都不像是在聊秘密:“你們打不過他,這可以說是我和他的戰鬥。外祖母放心,我會殺了他。”


    “……”


    薑潯蹙眉:“為什麽?”


    蒼舒捧起碗喝湯,沒有立馬回答,反而是將湯全部喝完,才答道:“他的實力是半步化神,而且他已經知道了鄔焱的存在。所以這幾日,你可以準備帶著鄔焱離開。”


    “我會給你們送好消息。”


    薑潯不敢相信妖皇的實力晉升的有如此快。她連吃餛飩的心情都沒了,吃了一個便扔下餛飩道:“這老東西,前幾月說自己身體抱恙,是將死之人,這幾月倒是找借口說身體已好,但大不如前。如今看來,他是想將那行叛亂的、有心思的、包括出逃的通通一網打盡啊——?!”


    “噓。”


    蒼舒將手指比在唇上,招呼著攤主又要了碗餛飩,才轉頭道:“外祖母,你也說有人監視,所以這聲音別說的太響。”


    薑潯點點頭,但眉頭蹙得更緊,她放輕聲音問:“你說你能報仇,可他是半步化神,你怎麽報仇?”


    蒼舒撐著腦袋等餛飩,餘光全瞄著攤主撒餛飩的手。隨即才說道:“我和他,必須有人死,不是我就是他。而且我有人幫忙,外祖母不必擔心。”


    那日幻境中的掌印。


    她要讓他用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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