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如同狂怒的野獸,肆意向前洶湧翻滾而來。聞冬記憶的最後一瞬,是季凜忽然站起身,整個人向他撲了過來。再恢複意識,是在十分鍾之後。眼前依舊是一片火海,可聞冬卻奇跡般沒有感到燒灼亦或疼痛。有那麽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他甚至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因為靈魂不會感到疼痛。然而下一秒,覆壓在身上的真實重量,就讓聞冬又清醒過來。靈魂是感覺不到重量的。但聞冬可以。又花了兩秒鍾時間,聞冬才徹底清晰意識到,壓在他身上的是季凜!十分鍾前最後的畫麵在腦海中驟然炸開,聞冬隻感覺到頭腦一陣嗡鳴,他立刻捧起了季凜的臉,邊大聲叫他:“季凜!季凜,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他手指是顫抖的,聲線同樣是顫抖而又嘶啞的。邊叫喊,聞冬邊抵著背後坐起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拚命將季凜拖拽起來季凜太高,此時他這個姿勢,分明腳踝處的皮肉都在被火焰灼燒!終於,暫時將季凜換成了一個同他肩並肩相坐的姿勢,在這一小方不知為何如此幸運,還沒有完全被烈火吞噬,隻是煙霧滾滾的空間內,聞冬讓季凜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再次伸手去拍季凜的臉,啞聲叫他:“季凜,你...你睜開眼,睜開眼看我一眼,好不好?”聞冬沒去試季凜的鼻息,亦或脈搏。他不敢。他怕試出完全不能承受的後果。不過好在,上天大概確實待他不薄半分鍾後,季凜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眼神還略微混沌而茫然,嘴唇淡得近乎沒有血色,整個人都是聞冬從沒見過的虛弱與狼狽。不過還是在辯識到麵前人是聞冬的瞬間,季凜就微微勾了一下毫無血色的薄唇,之後他輕聲道:“我的...小玫瑰,你試試看,後麵的門,能不能推得開。”不知是因為剛剛極度的恐懼,還是因為過大的爆炸聲影響到了聽力,聞冬發現自己即便和季凜靠得這樣近,卻依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費了兩分力氣讀懂季凜的唇語,聞冬整個人一愣,隨後他意識到什麽,猛然向後看去,這才忽然明白過來,這方狹小空間為什麽暫時沒有被烈火侵襲!因為這裏是有暗門的,季凜應當是知道的,因此他在意識到有炸-彈的那一瞬,是有意將聞冬向這個方向撲的。巨大的衝力讓聞冬背後的暗門被撞開,隨後向外拓展出了一條長約一米的隧道。這便是聞冬和季凜此時所處的狹小安全區。隻是,這隧道後還有一扇門。如果能將這扇門打開,他們就能出去了!這樣想著,聞冬便伸手拚了命去推門,甚至用上了腳。可麵前的門依舊紋絲不動。聞冬急了,他想找趁手的工具,可放眼隻有一片火海。席應宗,大概就已葬身在這片火海中。一代麵具頭目的落幕,竟是以這樣一種堪稱荒誕的方式。不過此時的聞冬自然無暇去感慨,電光火石間,他想到什麽,倏然轉頭看季凜,滿含希冀一疊聲問:“有機關的對不對?暗門一般不都是有機關的?你知道在哪裏嗎?我要怎麽做,季凜,你告訴我我要怎麽做好不好?”可季凜垂眸看過來,他眼底劃過一瞬悲憫的光。這是聞冬第一次在季凜眼裏,見到這樣的神情。他想,原來悲憫的眼神是這樣的。真的就像神明一樣。“沒有機關,”季凜終於搖了搖頭,先前過度的衝勁大概已震入了他的肺腑,現在連呼吸都覺得五髒六腑在疼,他被屏蔽了痛覺太多年,卻沒想到第一次感覺到疼,竟就是這樣刻骨銘心的感受,但他輕吸了口氣,語氣卻還是溫和的,“這種逃生門,是沒有機關的,能打開就是能出去,打不開,也就隻能這樣了。”季凜會這樣熟悉,當然是因為這道門的設置,也同當年麵具的訓練基地一樣。像麵具那種人,他們看別人的命就像在看螻蟻的命,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可他們對待自己的命,卻又珍惜且怕死,因此會在基地設置這樣以防萬一的逃生門。真正需要逃生的時候,自然是無暇再去研究什麽機關的,因此這扇門理論上而言,一推就能開。可既然聞冬都費了這樣大的力氣,依舊沒能推開,就隻能說明席應宗早已做過手腳,將這門徹底封死了。所以席應宗是真的想死,也是真的想讓季凜和聞冬,同他一起死。才不留絲毫可能「逃生」的機會。“說來還是我判斷不夠準確了,”季凜稍微緩過來些許,他搖頭笑歎了一聲,緩聲道,“我以前無所謂生無所謂死,明明他留下了那麽多意味不明的暗示,在以前,我大概早該想到他的真實意圖了,可現在...現在原來我也會有受主觀情緒影響,從而先入為主的時刻,我依舊不怕死,但是不想死了,我就本能以為,他同樣也不想死。”在這一刻,聞冬感覺到了巨大的荒謬,就像是上天同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季凜遇到他之前,沒有情緒,無畏生死,做出的任何判斷都能夠貼近一台機器,無限理智而客觀,因此他很可能提前判斷出席應宗的真實意圖,從而讓自己提前規避掉這個可能會死的結局。可在季凜遇到他之後,有了情緒,開始不想死,卻又受情緒所困,判斷變得相對主觀,最終卻難以避免這個死局。一時之間,聞冬甚至不知道這兩者,究竟怎樣於季凜而言才是好的。不過下一秒,季凜就給出了答案,他頭靠在聞冬細瘦肩膀上,微微抬起,薄唇輕輕去蹭聞冬的耳鬢,貼在他耳邊低喃:“我的小玫瑰,我大概真的是個惡魔,明明理智上,我知道是我連累了你,你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可我心裏卻完全克製不住生出竊喜,能和你一起死,好像也很美妙。”略頓一瞬,他又緩緩搖了搖頭,薄唇掠過聞冬的耳垂,如果忽略鼻間近乎令人窒息的濃煙,還有近在咫尺的烈火的話,他們此時這個姿勢,分明親昵得如同情人間的耳鬢廝磨。“當然,”他低低嗆咳了一聲,又啞聲道,“比起共死,我當然還是想和我的小玫瑰一起活的,我還沒有和你一起去吃鰻魚飯...聞冬,我是不是真的很壞?明明你不該在這裏的,明明你可以好好活著的...”“不...”聽到這裏,聞冬忍不住抬起手,食指指腹輕緩壓在季凜的唇瓣上,他眨了眨眼,眨落盈滿眼眶的淚珠,語氣很輕,卻又很堅定,“我們本就是約定好了,要共生共死的關係,你已經拋棄我一次了,難道現在,還想再拋棄我一次麽?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死,那才是真的壞。”我很想和你一起活,但也完全不怕同你一起死。我唯一怕的,是你丟下我一個人。無論生,還是死。季凜唇角微微勾了勾,他探出舌尖,輕輕舔了舔聞冬的指尖。之後,他低低反問:“不擔心盛夏嗎?”聞冬知道季凜在問什麽。是在問如果他真的死了,不擔心盛夏嗎。“擔心,”聞冬坦誠道,“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微頓一下,聞冬又側頭去吻季凜的喉結,像是怕季凜不信,他又繼續道:“如果今天我真的沒有出現在這裏,如果你真的丟下我一個人了,那我還是會去找你的,這世上自殺的方法千萬種,任何一種,都夠送我去見你了。”“不好,”季凜任由聞冬的舌尖在自己喉結上打轉,隻搖頭笑,語氣依然溫和平靜得像在點評什麽尋常的玩法,“千萬種方法,沒一種好的,跳樓吃安眠藥,都會很難看,前者是外表徹底破壞,後者是最終窒息...咳咳,而留下窒息特征的屍體像,割腕很難割得準確,服毒的過程,呼...過程本就生不如死,溺水後的屍體,會膨大腐臭...總之,沒有一個好的。”聞冬闔眸笑起來,濃煙已經快要將他們完全裹挾,他能夠清晰感覺到肺部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以至於連呼吸都變得極其緊促。他想,其實他們這樣最後也會窒息死。但最後,大概還是會一並被烈火吞噬。他薄唇微微動了動,一開口就先迸出一連串的嗆咳。季凜伸手在他後背輕輕拍著。過了好一陣,聞冬才緩過來了些許,他彎了彎眉眼,和季凜靠在一起,輕笑道:“那這麽說來,還是我們一起,被大火燒死最好,肉身會消失,但我們的骨頭,一定還能是連在一起的。”好半晌過去,聞冬才聽到季凜低低的一聲「嗯」。聞冬抬眸去看他,發現季凜的眼角竟是濕潤的。那一瞬間,聞冬再也克製不住溢到鼻尖的酸澀。他偏頭吻了吻季凜濕潤的眼睛,嗓音沒能壓住漏出兩聲哭腔,他低喘著道:“但我還是想和你一起活,想和你一起去吃鰻魚飯,去做...呼,去做很多還沒一起做過的事,所以,my devil,你會陪我活下來的,對不對?”季凜竭力壓著身體內翻滾的疼痛,忍著快要呼吸不上的憋悶感,又再次「嗯」了一聲。溫沉而又縱容,一如往常。生為你,死亦為你。好在上天開眼,大概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庇佑,在季凜的這一聲「嗯」落下之後。他們身後的那扇門,竟忽然被人從外暴力拆除了!雅深消防來了。還隱約能聽見唐初焦急的呼喊:“季老師,小聞先生,你們能聽到我說話嗎”季凜微微向外偏了偏頭,他大概是想回應的,可薄唇微動,終究沒能發出聲音,如釋重負般在聞冬懷裏,闔上了眼眸。季凜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情節卻又過分單調而反複。先是在聖心孤兒院,遇到了聞冬。看聞冬在他懷裏毫不設防睡著,之後如同本能般對他說:“我相信大哥哥是個好人。”之後畫麵卻又倏然一轉。洶湧火焰朝他們席卷而來,他也如同本能般護住了聞冬,感受著覆在後背快要將他灼穿的烈火,夢中的季凜闔眸貼在聞冬耳邊低笑:“你看,我確實是個好人。”我讓你活,讓我自己死。這樣想著,夢裏的季凜就竭力撐著身體站了起來,邊轉身毫不留情走向火海。可一隻骨骼纖長的手,輕輕拉住了他。他聽見熟悉的聞冬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聽見聞冬說:“不,my devil,你會陪我活下來的。”夢境在這裏戛然而止,又重新回到開端。如此循環往複,不斷拉鋸。終於,不知過去多久,不知這樣循環拉鋸了多少遍,再第無數遍的時候,夢裏的季凜,忽然不想回到火海去了。這一次,他沒有轉身走向火海,而是死死回抱住了聞冬,啞聲回應:“我是惡魔,我要陪你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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