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早間。


    “傅先生也被拒之城外?”


    薑楠坐在一旁,吃著手裏頭煮熟了的蕨菜。


    她聽著傅藹先生講起戰爭之後,這些魏人在趙國山裏東躲西藏,沒地可去。而傅老先生也遭受如此待遇,便好奇地問起。


    “前段時間傅先生在商州城外做保,說他們都是良民不是細作,望商州縣令開城門,放他們進去。可縣令不認,隻說,僅讓傅先生進城。”小北靠在一旁,抬手撫著一旁葉子上的落霜,感受著冰冷的觸感,輕聲繼續回答:


    “傅先生和他們在商州城外待了很久,最後趙軍來襲,傅先生沒辦法隻能帶著他們在初方山的林中藏著。”


    薑楠聽罷,轉而看向已然滿頭銀發的老者,看著他裹著毯子,疲憊地熟睡。


    “誒。”小北忽然向薑楠問起。


    薑楠收回神情,看向小北,“嗯?”


    “你說,霜是白色的麽?”


    “也不算是白,是有點透明的白。”


    “白色琉璃那種?”


    “算是吧,比上白色琉璃,似乎再白一些。”薑楠回答。


    她垂眸思考了一番,“你是瞎子?”


    一說這話,薑楠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冒昧,連連改口,“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天生盲,還是後天盲的。”


    這話再說,又有些在別人傷口上撒鹽,非要扒開人家傷口的意思,薑楠再次改口,“其實我的意思……就是……”


    小北抿唇一笑,“沒什麽,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覺得,如果我是先天盲,為何知曉琉璃的顏色。可我如果是後天盲的,為何又不知道霜是什麽顏色。”


    薑楠點了點頭,她想起這人看不見,便鏗鏘有力地應出聲:“嗯,是的。”


    “我是後天盲的。”小北靠在樹前,一點點的撫著他能摸得到的自然景物,樹葉、枯枝、落霜…


    “隻不過,我生活的地方是在地底,那裏暗無天日,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藍天白雲的世間。”


    “小北,你幾歲了?”


    “今年十五了。”


    薑楠細細的打量小北,看他瘦弱的模樣還有枯黃的頭發,總覺得他應該是十歲左右,竟沒想到他如今是十五歲?


    難不成是營養不良,久未日曬導致?


    忽而,小北歪了歪頭,“先生?先生?!”


    傅藹從夢中醒來,他撫著額頭。這幾日的吃不好睡不好,其實給這個老者帶來了身心上的疲憊。


    他不再是如年輕時候那般,能和聖人,還有各師弟們同遊世間。能幾日未眠,就為想到如何與他們通辯。能幾日未眠,看到各地的日出日落,開心的奔赴。


    “怎麽了小北?”傅藹拿著一根草繩,簡單地將一頭的白發綁住。


    “有人來了。”小北拄起盲杖。


    在眾人驚恐的神色下,他安撫道:“應當不是趙兵。”


    這幾日,他們頻繁遭受趙兵驅趕,不知是不是他們受到命令,魏國大儒傅藹先生在這些流民之中,因此他們隻是驅趕傅藹他們,並沒有傷害他們。


    “難不成…”傅藹詢問。


    小北點了點頭,“是他們。半年了,他們,終於是找到我了。”


    說著,他側目回望聽見聲音的方向。


    他似乎感覺到了對方在隱秘之中也停了下來,他唇畔徐徐浮現笑意。


    他知道他們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殺死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因此停留在某一處,等著小北選擇。


    時間有限,人的耐心也有限。


    若他選擇繼續和魏國流民同行,那這些人都得死。


    可若他選擇獨自一人麵對他們,那死的,就隻有小北一人。


    秋風卷起他的發絲,將他的衣袍緊緊地貼上他纖細的四肢,發出“簌簌”的聲響。


    傅藹決定帶著眾人離開。


    薑楠跟在眾人離開的最後,回首又看了看小北,看他在林中立身而站,孤寂的模樣,她有些猶豫地跟著。


    同樣有些猶豫的還有一些孩子,他們站在原地“嗚嗚”的哭著,他們父母便會上前將他們抱走。


    這是曾經說好的一件事,當初傅藹先生放棄了生的機會,攜著他們在邊境逃難,他們便選擇聽他的主意。


    傅藹先生說走就走,幹脆的樣子是薑楠始料未及的,畢竟以傅藹先生的人品,似乎不是這樣的性格。


    她小跑繞過眾人,去到傅藹先生的身側,小聲地詢問:“先生?”


    “你是想問,我為何這般?”傅藹走得不快不慢,他剛睡醒,還沒喝水吃東西,便馬上行動,因此此刻他的臉上有些慘白。


    薑楠點頭,她從懷中取出狗娃昨天給她飴糖,遞給傅藹先生,說道:“先生吃一顆糖吧。”


    “這麽好吃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薑姑娘願意分享給我?”傅藹含笑詢問。


    “自然願意,何況這是狗娃分享給我的,先生若想道謝,不如與狗娃說說。”薑楠不敢貪功,便實話實說。


    傅藹拿著飴糖向被他母親領著的狗娃揮了揮手,俏皮地說:“多謝狗娃。”


    說著,他取出飴糖,送入口中。


    薑楠注視著身側的先生因這塊飴糖的原因,臉色變好了些許。她幫忙拂開傅藹麵前的樹枝,繼續問起:“先生,你現在能告訴我原因麽?”


    畢竟影視劇裏不都這樣,即使不會武功,遇到同伴有危險了,還是還是會磨蹭很久。說不離開,說要一起麵對啥的。


    “留下來,這些人會死。”傅藹先生回答。


    “我知道,隻是您太幹脆了。”


    “我隻是擇優處理。”


    “可這似乎不是您的性格,況且先生明明知曉,我想問的是什麽。”


    不是問他因什麽思慮再三而擇優處理,而是想問,他們想要避開誰,小北又是獨自一人要麵對誰。


    薑楠疑惑地跟在傅藹先生的身側,與他們一起輾轉在初方山的密林中。


    正午,眾人躲在密林間休息。所有人似乎忘記小北存在一般,沉默地分享尋來的食物。坐在各自的角落,無聲地用食。


    “小北哥哥去哪了?”午覺睡醒的狗娃率先問出疑惑。


    稚子永遠都是天真爛漫、直言不諱。


    他就像一片琉璃一樣澄淨,環顧著四周的人們,又重複地問了一聲:“小北哥哥去哪了呢?”


    沒有成年人回答他,倒是有個五歲大的小女孩不同,她幾步上前,蹲下身與狗娃道:“大人們說,小北哥哥應當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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