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睿逐一翻看了一遍,最早的日期是1982年7月22日,正是案發的次日,頭版大字印著金城大劫案的報道,還附上了殷嘉茗和司機兩人的通緝令。 有幾頁報紙上還有寫劃過的痕跡。 在《正報》周刊關於劫案的特輯上,有人用鋼筆在標題《殷嘉茗械劫殺人》下麵用力劃了幾下,力道之大,直接劃破了紙張,旁邊還龍飛鳳舞寫了五個繁體字——“我唔係(不是)兇手!!” 看到這些,葉懷睿已經能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當年悄悄住在這間秘密地下室裏的,正是金城警方苦苦尋覓了兩月的殷嘉茗。 密室的機關做得隱秘,哪怕是警察事後將整棟房子搜了一遍,也沒能發現隱藏在博古櫃角落的暗門和樓梯入口。 雖然葉懷睿不知殷嘉茗是通過什麽途徑知道這處密室的,但很顯然,有人在幫他。 因為密室裏遺留下來的食物、飲水和生活垃圾實在太少了。 地板上有兩個被汙水泡得黏在了地板上的油紙袋,大約是用來裝食物的。 架子上的熱水壺裏隻剩下很少的水,搪瓷杯也落滿了灰塵。 屋角有一個痰盂,裏麵有些幹涸的不明汙漬,不過大體還算幹淨。 這些物質,根本不足以讓一個成年男性在狹窄的密室裏躲上兩個月。 所以殷嘉茗要麽就隻能自己偷偷摸摸出去尋找食物,要麽就得等人來給他送吃送喝。 但鑒於這裏地處偏僻,一個外貌特征突出的通緝犯也不可能頻繁地往外跑,所以葉懷睿更傾向於後麵一種可能性。 葉懷睿將殷嘉茗留下的舊物一一收了起來。 然後他沒有動其他的家具,請人來修理了破掉的氣窗玻璃,又重新粉刷了牆壁,修補了地板,拉了電線,將地下室改造成了一個獨立而隱蔽的房間。 7月23日,星期五,晚上十點二十五分。 葉懷睿打開博古櫃的機關,然後帶著一本書,一杯茶,還有一小碟黃油曲奇鑽入暗門,來到了地下室中。 地下室雖然拉了電源,安了頂燈,卻沒有裝空調,隻放置了一把落地扇,在這盛夏時節裏其實是有些悶熱的。 但葉懷睿閑著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在這裏呆一會兒。 不知為何,這地方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密室安靜、隱秘而又封閉。 仿佛隻要呆在這裏,就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當年那個被全世界懷疑和孤立的男人曾經的感受一般。 當然,這不意味葉懷睿就信了殷嘉茗寫在《正報》上的那幾個字,認為他當真是無辜的。 隻是殷嘉茗留在報紙和周刊上的那些文字,感覺像是隨手寫下的,性質類似於隨筆或是日記,通常多為有感而發,並沒打算給其他人看,也不能成為呈堂證供。 事實上,殷嘉茗也隻是把它們胡亂地塞進了書桌抽屜裏,至死也沒有帶離密室。 如果這不是殷嘉茗為了脫罪而特地做下的布置,那麽葉懷睿就不得不思考這些“自白”的真實性了。 ——有沒有可能真如電影裏演的那樣,殷嘉茗是被人陷害,替人背鍋的呢? …… …… …… 葉懷睿想得投入,端起馬克杯湊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 這時,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氣窗,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雷鳴,然後便是劈裏啪啦雨點敲擊氣窗玻璃的聲音。 葉法醫猛然回神,意識到外頭下雨了。 “隆!” 又是一聲雷鳴。 幾乎是雷聲響起的瞬間,地下室剛裝的吸頂燈毫無預兆的忽然暗了下來,隨即再度亮了起來。 葉懷睿嚇了一跳,手一抖,馬克杯裏的普洱茶就灑出去了些許。 “嘶!” 茶水濺到了葉懷睿手上,略有些燙,好在不到能傷人的溫度。 葉懷睿放下馬克杯,才發現自己忘了在這裏放一盒紙巾。 他懶得為了這點小事上樓,幹脆搓了搓打濕的手指,然後用指尖的水漬,在桌上寫了個“殷”字。 葉法醫從小就被他當老師的媽媽摁著練字,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連隨手劃拉的一個字也是端正瘦潔、清麗靈動的。 不過“殷”字筆畫多,隻寫了一個字,指尖的茶水就幹了,他又沾了桌上的水滴,把“嘉茗”二字寫完。 然後他看著書桌上的名字,失笑地搖了搖頭。 覺得自己簡直對這個陳年舊案投入得有些瘋魔了。 “……什麽證據都沒有,瞎琢磨個什麽勁兒呢?” 葉懷睿對自己說道。 他抬起手,想要抹掉桌上的名字。 然而葉法醫的手還沒碰到桌子,那三個字就忽然消失了。 那絕不是水漬自然風幹,反而更像被人用什麽東西擦掉一般。 葉懷睿:“!!” 他睜大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桌子,懷疑自己是不是一時眼花看錯了。 然而,更令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在他剛剛寫字的地方,竟然浮現出了新的水痕。 與葉懷睿剛才用的亮紅色的普洱茶湯不同,新出現的水漬是透明無色的,落在淺棕色的桌麵上,一筆一劃,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那是一個字,【你】。 葉懷睿:“!!?” 他連人帶椅向後退了一步,差點沒直接翻過去。 眼前的一幕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詭異到讓人甚至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桌上的水痕還在繼續,組成了第二、第三、第四個字。 【係】、【邊】、【個】。 連起來,繁體字的金城方言,“你是誰?” 葉懷睿“騰”一下站起身,左右四顧。 作為接受了多年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又兼工作是最不信邪的法醫,葉懷睿看到此等異像,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在對他惡作劇。 這念頭一起,他頓感毛骨悚然。 因為這意味著有人在他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在屋子裏裝了監控,還搞了這麽一個駭人的機關。 這猜測,在葉法醫看來,可比見鬼要恐怖多了。 他條件反射就去摸手機,想要打電話報警。 然而,就在他劃開屏幕的這兩秒裏,桌上的字跡又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抹去,出現了新的字。 【答我】。 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 字跡的消失和書寫都非常自然,完全不像由機關控製的,反而更像是仿佛有一個透明人站在他的桌子前,蘸著水給他留言一樣。第5章 2.別墅-03 葉懷睿舉著手機,愣在了桌前。 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很詭異也很驚悚的事情。 “答我”的“我”字,斜鉤劃拉得特別長,鉤子末端內彎,看起來就像個變了形的“6”一般。 這忒麽實在太有特點了。 葉懷睿不久前才剛剛看過一模一樣的斜鉤——就在他從書桌抽屜裏翻出來的那份《正報》上! ——不會吧!? 葉法醫整個人都淩亂了。 一瞬間,他已經在腦中飛快地構想了一個連環圈套:有人處心積慮讓他買下房子,發現密室,找到桌子,看到字跡,又用吊詭的水字留言來捉弄他。 ——可這沒道理啊! 是的,不止沒有道理,在實踐上也必定非常艱難。 而且他隻是一個跟當年那樁大劫案毫無關係的法醫而已,犯得著拿這麽迂回的方法來折騰他嗎? 葉懷睿在“轉身就跑”和“再看看情況”兩個選擇中糾結了足有三十秒,終究還是沒能抵住自己強烈的好奇心,挪回桌子前,蘸了杯裏的茶水,在快要幹透的“答我”二字下麵寫到: 【你又是誰?】 葉懷睿當然會讀也會寫繁體字,但他故意用了簡體,為的就是試探對方的反應。 很快,那隻看不見的手就在旁邊寫下了回答: 【你唔知?(你不知道?)】 葉懷睿手一抖,差點就想回答“你是殷嘉茗”了。 然而他的手指懸停在了桌子上。 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 於是葉懷睿想了想,換成了: 【要麽你是鬼,要麽你是殺人犯。】 這回答似乎令對方炸毛了。 那隻看不見的手很快抹去了這一行字,迅速而飛快地回答: 【我唔係鬼,亦都唔係兇手!!!(我不是鬼,也不是凶手!!!)】 從句末的三個感歎號來看,葉懷睿覺得,不管回複自己的是什麽,都似乎有些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