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沒有鏡子,殷嘉茗換好西裝,對著洗臉盆裏的倒影仔細地刮了胡子,又開始梳頭。 一個多月沒去理發,他的頭發已經長長了不少,劉海耷拉過眉毛,稍微抹了點發蠟,向兩邊梳開,依然俊美如昔,還多了幾分浪子不羈的氣質。 從頭到腳打理好儀容之後,殷嘉茗想了想,又返回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從深處取出了一隻手表。 這是banbery的ref.3448,百達翡麗的第一款,同時也是全世界第一款量產的自動萬年曆腕表,非常稀罕、非常名貴,足以傳世的那種。 這隻表,是他用自己這些年辛苦攢下的工資買給自己的寶貝。 也是他從一個貧民窟裏偷煤渣子過冬的小混混變成一個體麵人的證據。 就連那天晚上半夜匆忙跑路,殷少爺也沒忘了將這隻表從床頭櫃裏拿出來,揣在身上一起帶走。 殷嘉茗低頭看著手上的這隻手表。 純白的表麵,亮金的鑲框和指針,即便在昏暗的地下室裏依然熠熠生輝。 他一直戴得很愛惜,所以表盤上連一點剮蹭都沒有,除了黑色皮帶上有扣過的壓跡之外,簡直就跟全新的一樣。 殷嘉茗心頭微微一動。 他將表湊近耳邊,能聽到機芯運轉時發出的,清脆、規律且動聽的噠噠聲。 一秒一響,與心率齊平。 殷嘉茗改變主意了。 他沒有把這隻手表戴在腕上,反而揣進了貼身的襯衣口袋裏。 ——如果這次我能大難不死,就將這隻表送給阿睿。 殷嘉茗如此想著,唇角勾起了一個甜蜜的弧度。 ——這樣,阿睿就能感受到我的體溫和心跳了。 下午五點二十五分,殷嘉茗順利溜上了樂樂的車。 是的,因為要白天出門,所以殷嘉茗不得以隻能坐樂樂的車了。 這一回,樂樂穿上了名貴的黑色套裙,打扮成一個來別墅區看樓的有錢二奶,將車子停在事先與殷嘉茗約定好的地方,且故意不鎖車門。 殷嘉茗則隻需瞅準機會,悄悄溜上車,在後座藏好便行了。 好在阿虎的墓地本就在郊區,距離這片別墅區不遠,且不用經過市中心的繁華路段,哪怕是大白天的出門,也不用太擔心會遇上交警查車。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等樂樂跟隨售樓的中介在還沒建完的別墅區溜達一圈回來,回到自己車上時,便聽到後座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們走吧。” 車窗外,熱情的售樓中介經理還在數米外熱情揮手,朝未來的金主媽媽告別。 樂樂調整了一下倒後鏡的角度,果然看到後座處貓腰團著一個穿了一身黑衣的高大人影。 姑娘轉頭朝中介笑了笑,一腳踩下油門,開著她借來的黑色皇冠,絕塵而去。 車子朝墓園的方向駛去。 今天的天氣似乎不太好。 從中午過後,天色就一直陰陰沉沉,空氣潮濕悶熱,氣壓很低。 這分明是要下暴雨的征兆,愣是一直從午後憋到了現在,一滴雨水也沒落下來。 “可能快要下雨了。” 樂樂一邊開車,一邊擔憂地抬頭看天: “希望不要在葬禮時下雨。” 她抿了抿唇,低聲道: “下棺時下雨不吉利……我怕阿虎他走得不安心……” 殷嘉茗坐在後座,張了張嘴,想安慰樂樂幾句。 可他一想到阿虎被亂刀穿身而死的慘狀,又想到至今不知在哪裏的凶手,話到了嘴邊實在說不出口,隻能沉默地握緊拳頭,瞪著天邊的烏雲默默運氣。 “對了茗哥。” 樂樂又說道: “我們已經研究過地形了,墓園旁邊有個山頭,能很清楚地看到葬禮的過程……你等會兒就呆在那兒,翠花會來接應。” 殷嘉茗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他很想親手扶棺,替阿虎培一抔土。 但同時,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一個明碼標價五萬塊的通緝犯,隨便出現在人前的唯一結果,隻能是立刻招來警察而已。第87章 17.真相-02 車子駛近墓園, 卻在前一個路口往左拐,停在了路旁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 樂樂和殷嘉茗下了車。 然後樂樂把車鑰匙交給了殷嘉茗。 “我回去時坐翠花他們的車,這車給你。” 喪禮完後已然天黑, 樂樂自然沒有理由再駕車進入別墅區,隻能讓殷嘉茗自己開車回去,像以前一樣把車子停到山腳的樹林裏,再從山崖間的小路爬回去。 至於車子,過幾天樂樂來時,再周折一點, 把車子開回去就行了。 殷嘉茗揣好車鑰匙,沿小路慢慢上了山。 這片山坡其實也被陵園買下,以後也會開發成墓園, 隻不過現在還是一片荒山罷了。 他爬到山坡上, 朝東麵一望,便遠遠看到對麵山頭有幾人扛著一口棺材走在前麵, 後頭還逶迤跟了十幾二十個人, 其中便有樂樂。 “其實阿虎這樣,算很好了。” 趙翠花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站到殷嘉茗旁邊。 殷嘉茗側頭看了他一眼,低聲問了一句:“為什麽?” “哈哈。” 趙翠花笑了起來。 南方氣候潮濕、雨水豐沛, 山上植被繁茂, 即便兩個山頭距離不遠,從殷嘉茗和趙翠花現在的位置望過去,也隻能在樹木掩映間看到時隱時現的送葬隊伍。 來送阿虎最後一程的人不算多, 但也不少, 一共十多人。 他們大都是殷嘉茗熟識的兄弟, 另外還有三個年輕姑娘, 除了樂樂之外,另兩人都是酒店裏的女侍應,曾受過阿虎的幫助。 “我們這些人,命不值錢。” 趙翠花舒了一口氣,似是感慨,更似歎息。 “像阿虎這樣,能有個體體麵麵的喪禮,還有這麽多人去送他……也算是不枉來人世走這一遭了。” 殷嘉茗抿緊嘴唇。 半晌才低聲地說道: “……我對不起阿虎……” “沒有的事。” 趙翠花卻搖了搖頭,“阿虎的死又不關你的事。” 他朝送葬的隊伍抬了抬下巴: “更何況,要不是茗哥你,咱也買不起這塊墓地啊。” 殷嘉茗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附在樹上的手卻默默的握成了拳頭。 金城寸土寸金,墓地也不便宜。 趙翠花他們對外說是兄弟們湊份子給買的墓地,實際上眾人都清楚,這麽一小塊方寸之地就得花二十萬,若不是殷嘉茗讓樂樂私下賣了什麽值錢物件,根本沒法湊出這麽一筆錢來。 殷嘉茗對自己的兄弟們好,趙翠花一直都知道。 而且他不止對兄弟們好,還對他們這些人有一種固執的責任感。 明明殷嘉茗也不比自己和阿虎大上幾歲,偏偏像個大哥一樣,總想要替他們成一片天,做那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若是做得到,比方說給他們提供一份安逸穩定的工作,或者掏錢讓他去學攝影學編導,殷嘉茗會覺得理所當然,從不居功,也不用誰記他的恩情。 但若是做不到…… 比方現在,殷嘉茗就會心懷愧疚,仿佛是他虧欠了這些兄弟…… “茗哥啊茗哥。” 趙翠花笑著勾住了殷嘉茗的肩膀。 他平常很有做小弟的自覺,除非喝高了,否則從來不會對殷嘉茗勾肩搭背。 “你的心意,兄弟們都知道,阿虎也知道。” 他用十分別扭的姿勢掛在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殷嘉茗身上,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 “總之,今天是送阿虎的日子,誰都不準流馬尿,要讓他走得安安心心。” 趙翠花絮絮叨叨地說道: “還有,也不要歎氣了,歎氣傷肝,傷肝耗血氣啊!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血氣不足怎麽行?” 殷嘉茗被這人不著調的掰扯逗得輕鬆了一些。 他略略勾了勾唇,笑容又瞬間被滿腔愁緒淹沒。 這時,送葬隊伍已抬著棺材走到了阿虎的墓地前。 殷嘉茗讓樂樂給阿虎挑了塊位置較高,視野開闊的墓地,從他們的位置望過去,倒是看得比先前清楚多了。 不過這時反倒是趙翠花擔心殷嘉茗行跡暴露,扒拉著他的老大往樹蔭濃密處藏了藏。 下棺前,還有一場簡單的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