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回稟:“因為怕那孩子跳海逃走,我留下了老七看著,自己飛馬回來稟告——就在最外麵那個船塢旁邊,屬下馬上領郡主前去!”


    碼頭的地麵高低不平,已經完全不適合騎馬,朱顏便握著馬鞭跳下了地,隨著斥候朝那邊步行過去。此刻,身後赤王府的侍衛紛紛趕到,也一起跟了上來。


    海風涼爽,吹來淡淡的腥味,是在西荒從未聞到過的。朱顏踩著被海水泡得發軟的木質棧橋往前走,耳邊是濤聲,頭頂是星光,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失神:海國若沒有滅亡,鮫人的家園該是多美啊……


    然而剛想到這裏,斥候忽地止住了腳步,低聲:“不對勁!”


    “怎麽了?”朱顏一怔。


    “有好多腳步聲……那裏。”斥候低聲,指著最遠處的那個碼頭,那裏是一片船塢,停著幾隻正在修理的小船,在月夜下看去黑黝黝的一片,“那邊本來應該隻有老七一個人在!哪裏來的那麽多人?”


    朱顏倒抽了一口冷氣,也聽到了碼頭那邊的異動。


    那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輕捷而快速,仿佛鹿一樣地在木板上點過,聽上去似乎有五六個人同時在那邊。


    “誰在那邊?”朱顏畢竟沉不住氣,大喊了一聲拔腳奔了過去,同時吩咐後麵跟上來的侍衛,“給我堵住棧橋!甕中捉鱉,一個都不要放過了!”


    碼頭伸向大海,棧橋便是唯一回陸地的途徑。不管是誰,隻要他們守住了這個要道,那些人便怎麽也逃不了。


    聽到她的聲音,那些腳步聲忽地散開了,如同奔跑的鹿,飛快地點過木板——然而,聽聲音,那些被圍堵在碼頭上的人竟然沒有朝著陸地返回,而是轉頭直接奔向了大海。


    不好,那些人走投無路,竟然要跳海?


    等朱顏趕到那裏的時候,看到幾條黑影沿著棧橋飛奔,速度飛快,到了棧橋盡頭忽地一躍,在月光下畫出了一道銀線,輕捷地落入了大海!身形輕巧,落下時海水自動朝兩邊劈開,竟是一朵浪花都沒有濺起。


    所有的侍衛都還在岸上等著攔截,此刻不由得看得呆了。連朱顏也不由得愣住——這些人,難道打算從海裏遊回陸地不成?


    她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了斥候的驚呼:“老七!老七!”


    回頭看去,隻見另一個斥候躺在船塢裏,全身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尖利的短劍,似是和人激烈地搏殺過一回,最後寡不敵眾被刺殺在地。


    “屬下沒用……那……那個孩子……”奄奄一息的人用盡最後力氣,指著棧道的盡頭,“被他們,被他們搶走了……”


    “以多欺少,不要臉!”朱顏氣得一跺腳,“放心,我替你報仇!”


    她毫不猶豫地朝著棧橋盡頭飛奔而去,胸口燃燒著一股怒火,任憑斥候和侍衛在後麵大聲驚呼也不回頭——那個瞬間,她已經一腳踏出了棧橋的最後一塊木板,然而落下去的時候,卻穩穩踩住了水麵。


    那是浮空術。朱顏踏浪而行,追了過去。然而剛才那幾個人水性竟是極好,一個猛紮子躍入水中後竟然沒有浮上來換上一口氣,就這樣消失在了粼粼的大海之中。


    “往哪裏跑?出來!”她在海上繞了一圈,怎麽也不見人影,心中大恨,再也顧不得什麽,從頭上拔下了那支玉骨,刷地便對著腳下的大海投了出去!


    玉骨如同一支銀梭,閃電般穿行在碧波之下。


    她默默念動咒術,控製著它在水下穿行,尋找著那一行人的蹤影。片刻後忽然一震,手指迅速地在胸口劃過、結印,遙遙對著水麵一點——隻聽“刷”的一聲,一道白光從海底飛掠而起!


    玉骨穿透了海水,躍出海麵。


    海水在一瞬間分開,仿佛被無形的利刃齊齊劈開。


    在被劈開的海麵之下,她看到了那個鮫人小孩——孩子被抱在一個人的手裏,那人穿著鯊皮水靠,正在水底急行。玉骨如同一支呼嘯響箭,在水下穿行而來,如同長了眼睛一樣地追逐著,瞬地將這人的琵琶骨對穿。


    “找到了!”朱顏低呼一聲,踏波而去,俯身下掠,一把將那個孩子抱了起來。


    那個鮫人小孩已經失去了知覺,在她懷裏輕得如同一片落葉。


    “你們是誰?”她厲聲道。


    那些人沒有回答她,為首的一人忽地呼哨了一聲,所有人頓時在海裏輕靈迅捷地翻了一個身,踏著海浪一躍而起,朝著她飛撲了過來!


    那樣的身手,絕非人類所能及。


    “你們……你們是鮫人?”那一瞬,朱顏失聲驚呼。


    冷月下,那些人的眼睛都是湛碧色的,水藍色的長發在風裏散開,飄逸如夢幻——然而,他們的身手卻迅捷狠厲,快如閃電,充滿了力量,顯然是久經訓練,和鮫人一族的柔弱天性截然不同。


    她因為震驚而後退,手裏抱著孩子,無法拔出武器——骨刷地回環,繞著她身側旋轉,如同一柄懸空有靈性的劍。


    岸上的侍從們從碼頭上解開了一艘船,朝著這邊劃了過來。然而那些鮫人躍波而出,將她圍在了中間,從各個方向她攻擊而來,每一個人手裏都拿著閃著寒光的利刃配合得妙到毫巔,顯然不是等閑之輩。


    “郡主……郡主!”侍從們驚呼,哄往這邊來!


    她踏波後退,將昏迷的孩子護在了懷裏,手指一點,用出了天女散花之術。玉骨在空中瞬間一分為五,朝著五個攻擊過來的人反擊了過去!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用木法對戰,然而震驚和憤怒蓋過了忐忑,顧不得什麽——師父曾經教授過她怎樣用玉骨化劍,以一敵百,然而她從未認真修習,此刻隻能將所記得的皮毛全數拿了出來,卻還是左支右絀。


    早知如此,應該回去好好看那本手記小劄才是!


    “去!”她提了一口氣,操縱著玉骨,五道流光在空中急速回旋,忽地下壓,那些鮫人往後逼退了一步,她趁機便抱著孩子往小船的方向退去。


    “郡主,快!”船上的侍從對著她伸出手來。


    她踏波疾奔而去,足尖點著波光粼粼的海麵,如同一隻赤色的舞,然而,當她快要接近那艘船的時候,眼神忽地凝固了一下,盯著船邊緣處的海麵,身形一頓,驟然往後急退!


    “郡主?”侍從們愕然,“怎麽了?”


    就在那一刹那,水底那一點黑色迅速變大,船邊的海水裂了,“嘩啦”一聲,有一個鮫人竟然從海底一躍而起,一瞬間抓住了她的腳踝,把她往海底拖了下去!


    “郡主……郡主!”變起突然,所有人失聲驚呼。


    聲音未落,朱顏已經從海麵上消失。


    她被拖下了大海,迅速向著海底沉下去,死死抱著懷裏的孩子——如果一放手,那個鮫人孩子就會被搶走;但不騰出手,她就無法結印施展術法!


    在這樣的短暫猶豫之中,她被飛速拖入了海底。


    頭頂的月光飛快地消失了,周圍變得一片昏暗。那隻手冰冷,扣住了她腳部的穴道,死死抓住腳踝把她往下拖。她無法動彈,因為極快的下沉速度,耳輪劇痛,冰冷的海水灌滿了七竅,難受無比。


    怎麽回事……難道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這裏嗎?父王……母妃……師父……還有這些人會知道她今夜就會葬身海底麽?


    模模糊糊中,她往下沉,暗紅色的長發在海底如同水藻散開。她看到有數條黑影從上方遊來,那些黑影後麵,還追著幾點淡淡的光。


    玉骨!那是玉骨!


    那一瞬,她張了張嘴,想吐出幾個音節,然而從嘴裏吐出的卻隻有幾個氣泡。下沉的速度在加快,周圍已然沒有一絲光亮,聽到的隻有潛流水聲,呼嘯如妖鬼,已經不知是多深的水底。


    “隊長,怎麽樣?抓住了?”有聲音迎上來低聲問。


    “抓住了,把兩個都帶回大營裏去吧!左權使等著呢。”


    “是。”


    她聽到周圍簡短的問答,竭盡全力,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在海水裏伸出,對著那幾點光遙遙抓了一抓——“刷”的一聲,猶如流星匯聚,五點光驟然朝著她的掌心激射而來,重新凝聚!


    朱顏握住了玉骨,用盡全力往下一揮,洞穿了那隻抓住她腳踝的手臂!那個鮫人發出一聲驚呼,顯然劇痛無比,卻居然不肯放開她的腳,反而更加用力地扣住她,往水底便按了下去:“快,製住這個女的!”


    周圍的黑影聚攏,許多手臂伸過來,抓住了她。


    在黑暗的水底,鮫人一族的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人類根本無法與之相比。朱顏她拚命掙紮,握著玉骨一下一下格擋著,然而一手抱著孩子,身體便不夠靈便,很快就有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死死摁住了她。


    “咦?”忽然間,她感覺到那個鮫人竟震了一下,仿佛觸電一樣鬆開了手,驚呼,“這個女的,為什麽她竟然帶著……”


    她趁著那一瞬間的空擋,忽地將玉骨投了出去!


    朱顏張開嘴唇,抱著孩子,將咒術連同胸臆裏最後的氣息從唇間吐出。玉骨在黑暗的水底巡行,發出耀眼的光,一瞬間分裂成六支,如同箭一樣激射而來,洞穿了那六個抓住她的鮫人!


    慘叫聲在海底起伏。那一刻,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踢開了那隻抓住她腳踝的手。周圍的海水已經充滿了鮮血的味道,玉骨在一擊之後迅速合而為一,化為一支閃電飛速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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