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奴自會心領神會,一溜小跑下去將那個美人從庭院裏喚出,侍奉恩客。


    星海雲庭作為雲荒頂級的青樓,價格自然也昂貴非凡。恩客無論看上了哪個,都得先付三十個金銖才能見到一麵。見了麵,也不過是陪個酒喝個茶唱個曲兒,連手也摸不到。若要春宵一度,便更要付高達上百金銖的夜合之資。


    朱顏被龜奴引著,一層層地盤旋上去,從不同的角度看著下麵庭院裏上百位美人,越看越奇,不由得詫異:“怎麽,你們這兒全是鮫人?”


    “那當然!這兒可是星海雲庭呀,”引著她走進來的那個龜奴聽得此話,不由得笑了起來,慨然叫這個名字,自然裏麵全是鮫人了——公子一定是第一次來葉城吧?”


    “咳咳。”朱顏尷尬地摸了摸唇上的髭須,裝模作樣地點頭,“見笑了。”


    為了這趟出來玩得盡興,她用術法暫時改變了自己的模樣。此刻的她看上去是個二十出頭的翩翩闊少,油頭粉麵,衣衫華貴,右手上好大一顆翡翠扳指,卻是她出發前從父王的房間裏臨時翻出來的,完事得馬上放回去——若是被父王知道她偷了他的行頭出來逛青樓,還不打折了她的腿?


    “哪公子來這裏就是來對了!”龜奴笑嘻嘻地誇耀,“來葉城不來星海雲庭,那就是白來了——這裏的鮫人都是整個雲荒一等一的絕色,即便是伽藍帝都的後宮裏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這麽厲害?”朱顏天性直率,一時好奇,忍不住較真地問,“那秋水歌姬這樣的鮫人,你們這裏也是有的了?”


    “這個嘛……”龜奴一下子被她問住了,倒是有些尷尬,“秋水歌姬也隻是傳說中的美人,論真實姿色,未必也就比得過我們這裏的如意!”


    “是嗎?”她生性單純,倒是信以為真,“那這個如意豈不是很倒黴?明明可以入帝都得聖眷的姿色,卻居然淪入風塵?”


    “嘿嘿……這倒也不算不好。”龜奴有些尷尬地笑了一聲,連忙把話題轉開,“秋水歌姬雖然一時寵冠後宮,最後還不是下場極慘?被活活毒死,據說連眼睛都被挖掉了!哪裏比得上在我們這裏逍遙哦……”


    “真的?”朱顏倒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不由得咋舌,“被誰毒死的?”


    “那還有誰?白皇後唄!”龜奴說著深宮裏的往事,卻仿佛是在說著隔壁街坊的八卦一樣熟悉,“北冕帝祭天歸來發現寵妃被殺,一怒之下差點廢了皇後,若不是六王齊齊阻攔……哎,當時天下轟動,公子不知道?”


    “還真不知道。”朱顏搖頭。


    十五年前她才三四歲而已,又如何能得知?


    眼看他們兩個人跑題越來越遠,旁邊的管家咳嗽了一聲,出來打了圓場,道:“我們公子是從中州來雲荒販貨的,這次運了一車的瑤草,在東市都出手了,打算在葉城多盤桓幾日,好好玩樂一番再走——我們公子不差錢,隻想一見真正的絕色美人。”


    管家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頓時龜奴就喜笑顏開。一車的瑤草!這位公子莫非是慕容世家的人?那可是葉城數得著的大金主了!


    “公子有沒有看上哪位美人?”龜奴立刻換了一副表情,巴結道,“這院子裏的若是都看不上,我們還有更好的!”


    “還有更好的?"朱顏看得眼花繚亂,不由詫異,“在哪兒?”


    “那是,”龜奴笑道,”這裏的鮫人都是給外麵來的生客看的,不過是一般的貨色。真正的美人都藏在樓裏呢,哪裏能隨便拋頭露麵?”


    “說的也是,好玉在深山。”朱顏仔細看遍了庭院裏的鮫人,全都是陌生麵孔,不由得歎了口氣:這裏雖然是葉城鮫人最多的地方,可淵哪裏又會在這種地方?來這裏打聽淵的下落,自己的如意算盤隻怕是落空了吧。


    然而既然來了,她的好奇心又哪裏遏製得住,便道:“那好,你就帶我看看真正的絕色美人吧!”


    她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扔了一個金銖給龜奴。


    龜奴見了錢,喜笑顏開,壓低了聲音:“論絕世美人,星海雲庭裏的頭牌,自然是如意了!昨天晚上總督大人來這裏,就點名要她服侍呢。”


    “總督大人?”朱顏吃了一驚,“白風麟嗎?”


    “噓……”龜奴連忙示意她小聲,壓低了聲音道,“總督大人是這裏的常客,但每次來都是穿著便服,不喜聲張。”


    “哎,”朱顏冷笑了一聲,“那家夥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居然還是常客?”


    管家心裏“咯噔”了一下,想起了葉城總督頗有和赤王結親的意思,此刻卻被郡主得知了他經常出入青樓,隻怕這門婚事便要黃了,連忙打岔,問:“那個花魁如意,又要怎生得見?”


    主管星海雲庭的華洛夫人一早就去了兩市,想在拍賣會上買回幾個看中的鮫人雛兒,”龜奴笑道,“如意是這兒的頭牌,沒有夫人的吩咐她是不出來見客的。”


    朱顏不免有些氣餒,嘀咕:“怎麽,架子還挺大?”


    龜奴賠笑:“如意長得美,又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連葉城總督都是她的座上客,在星海雲庭裏,就算是華洛夫人也對她客氣三分呢。”


    “那我倒是更想見見了。”朱顏不由好奇起來,“開個價吧!”


    “這……”龜奴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管家老於世故,立刻不作聲地拿出了一個錢袋,放在了龜奴的手心裏,沉甸甸的隻怕有十幾枚金鐵龜奴接過來,笑道:“公子隨我來。”


    朱顏跟著他走了開去,一路上看著底下那個巨大的庭院——無數的鮫人行走在花蔭下,遊弋在池水裏,滿目鶯鶯燕燕,美不勝收,簡直如同人間天堂。然而她在一旁看著,裏卻覺得有些不舒服。


    “居然都是鮫人?難怪那個小家夥一聽我要來星海雲庭,就立刻翻了臉。”她喃喃,轉頭問龜奴,“來你們這裏的客人,大都是什麽人?”


    “大都是空桑的權貴富豪,也有一部分是中州來的富商。”龜奴笑著回答,“若要華洛夫人引為座上賓,除了一擲千金,必須還得是身份尊貴之人。


    朱顏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怎麽?逛青樓也得看血統?難怪總督大人也成了這裏的座上客——他倒是名門望族!”


    管家在一旁聽著,不由得皺眉,有點後悔沒有拚死攔住郡主來這裏。聽語氣,郡主對白風麟的評價已經大為降低,就算他真的去和赤王提親,這門婚事多半也是要黃了。若赤王知道了,不知道是喜是怒?


    朱顏一路上看著那些被鮫人,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些鮫人真慘……”


    七千年前星尊大帝揮師入海,囚了龍神,滅了海國,將大批鮫人俘虜帶回雲荒大地。


    從此後,這些原本生活在碧落海裏的一族就淪為空桑人的俘虜,世代為奴為娼,永世不得自由。


    “成王敗寇,如此而已。”一旁的管家卻不以為意,“當初若是我們空桑人戰敗了,六部還不是都會淪為海國的奴隸?”


    “胡說!”朱顏聽到這種說辭,頓時雙眉倒豎,忍不住大聲反駁,“鮫人連腿都沒有,要稱霸陸地幹什麽?就算是兩族仇怨,一時成敗,如今也都過去幾千年了,和現在這些鮫人又有什麽關係?


    管家沒料到郡主忽然就聲色俱厲,連忙道:“是,是。”


    龜奴卻是不以為然地在一旁笑道:“若是天下人個個都像公子這麽宅心仁厚,我們星海雲庭可真要關門大吉了……”


    “關門倒也好,”她哼了一聲,“本來就是個作孽的地方。”


    龜奴不敢反駁,隻是唯唯諾諾地應著,一路將他們引到了一個雅室包間——樓閣綿延,回廊輾轉,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這裏和原來那個大庭院相隔頗遠,外麵的喧鬧聲頓時聽不見了。


    朱顏環視了一下這個包間,發現居然布置得如同雪窟似的洗練,陳設比外麵素雅許多。但一案一幾看似不起眼,卻是碧落海沉香木製成,端的是價值連城,堪與王宮相比。


    淡極始知花更豔。這身價最高的青樓女子,原本是豔極了的牡丹,此刻反倒要裝成霜雪般高潔了?


    “花魁呢?”她有些耐不住性子,直截了當地問。


    龜奴給她沏了一杯茶,笑道:“公子莫急啊,這才剛正午呢……花魁剛睡醒起來,大概正在梳妝呢。”


    “這般嬌貴?”朱顏的脾氣一貫急躁,“還得等多久才能見客?”


    “沒辦法,外麵要見如意的客人太多,花魁應接不暇,便立了個規矩下來,除了華洛夫人安排的,她一天隻見一個新客,攢點私房錢。”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豎起一根手指,“一千金銖,私下付給她,不經過星海雲庭的賬麵。”


    “這麽貴?”朱顏吃了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跟她睡上幾夜,豈不是都可以買個新的鮫人了?”


    龜奴見她嫌貴,忍不住臉色微變,口裏卻笑道:“公子這麽說就有點外行了吧?如意是葉城的花魁,一等一的無雙美人,和那些剛從屠龍戶手裏破了身、血肉模糊的雛兒怎麽比?公子若是嫌貴……”


    “誰嫌貴了?”朱顏愣了一下,連忙冷笑一聲,“但是總得讓人先看一眼吧?千金一笑,誰知道值不值那麽多?”


    龜奴大概也見多了客人的這種反應,便笑了一聲,道:“那是那是……公子說的有道理,這邊請。”


    “怎麽?”朱顏被他領著,走到了包間的一側。


    龜奴將薄紙糊著的窗扇拉開,抬手道:“請看。”


    朱顏往窗外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外麵的底下一層,居然也是一個庭院。很小,不過三丈見方,裏麵隻有純粹的一片白,仿佛剛下過雪。定睛看去,乃是細細密密的白沙在院子裏鋪了一地,用竹帚輕輕掃出水波般蕩漾的紋路來。


    一片純白色裏,唯一的顏色是一樹紅。


    那,竟然是一株高達六尺的紅珊瑚!


    玲瓏剔透,枝杈橫斜,精美絕倫。這樣高的珊瑚,隻怕得足足三百年才長得成,被船從萬丈深海裏打撈起來,周身上下居然沒有一點磕碰缺陷,品相十足,竟是連赤王府裏都不曾有——光這一樹紅珊瑚,便要價值十萬金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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