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摩!”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衝了過去,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將蘇摩抱在懷裏看了又看。孩子還活著,氣息平穩了許多,看上去和之前並無二樣。她心裏又驚又喜又納悶,沒想到淵的這個古玉居然還有療傷的奇效。


    “現在怎麽辦?”朱顏回頭想找申屠大夫,卻發現那個老人正躬身從地上一塊一塊地撿起了什麽東西,不由得一怔——這個醫生,竟然把那一團四分五裂的血肉重新撿了起來!


    “喂,你要做什麽?”她愕然,“那是……”


    “拿回去研究一下,”申屠大夫用破布包起了那團血肉,嗬嗬笑了一聲,“這種怪胎可是極其罕見的病例,一百年也難得看到一個。”


    “……”朱顏不能理解這個奇怪的醫生,隻覺得不舒服,便道,“好了,現在那邊的關卡也撤掉了,沒人攔著,你先帶著蘇摩回赤王府行宮去吧!讓盛嬤嬤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什麽?”申屠大夫愣了一下,“你不回去嗎?”


    “我不回去。”她騰出一隻手,從地上拔起了那把九環金背大砍刀,道,“我要去找淵!你帶著這小兔崽子先回去吧。”


    “郡主,你還是不要去了。”申屠大夫沉默了一瞬,道,“在出來的時候,止淵大人對我說過,讓你帶著蘇摩撤到安全的地方等著他,等戰火平息,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真的?”她怔了怔,“他是這麽對你說的?”


    “當然。”申屠大夫翻了翻白眼,“難不成是我騙你?”


    “說謊!”朱顏隻想了一瞬,忽地抬起眼,瞪著這個老人,“淵怎麽會知道蘇摩?他可從來沒見到過這孩子!”


    申屠大夫一時間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麽好。


    “別浪費唇舌了,我不會扔下淵不管。”她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火海,將懷裏的蘇摩遞給了大夫,“你反正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替我把這孩子帶回行官去吧!”


    重傷初愈的孩子在大夫的懷裏,瘦小得如同一隻貓,申屠大夫抱著蘇摩,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似乎是托著什麽價值連城的珍寶。他看了看赤之一族的郡主,忽然問了一句:“你就那麽喜歡止大人嗎?”


    朱顏愣了一下,卻是坦然:“是啊!”


    “為什麽?”申屠大夫眯起了眼睛,看著這個錦衣玉食的小郡主,“因為止大人長得帥?”


    “也不隻是這樣。淵很溫柔很親切啊……他一直對我很好,比父王師父都好呢。”


    她歪著頭想了一下,想不出什麽來,便道,“反正我從小就很喜歡他就是啦!”


    “可是,止淵大人不見得同樣喜歡你啊。”那個大夫居然破例地話多了起來,反問了她一句,“不然為什麽總是你去找他,他卻從來沒有來找你呢?”


    “……”朱顏震了一震,竟然說不出話來,在那一瞬,隻覺痛得發抖。朱顏站在廢墟裏,慢慢鬆開了捏著孩子臉蛋的手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裏的光亮也迅速暗淡下來,隱約有淚光。


    沉默了片刻,當申屠大夫鬆了口氣,以為可以帶她一起離開戰場時,朱顏卻忽地白了他一眼:“你這家夥,哪來那麽多話?快,帶這個小家夥離開這裏!有什麽差池,我回頭可饒不了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將大刀從地上撿了起來,“刷”的一聲背到了背上,回頭就往戰火裏奔了過去。剛走幾步,又站住了腳步,回頭對著申屠大夫笑了笑:“哎,他當然不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


    那個十九歲的空桑貴族少女背著比她自己還高的九環金背大砍刀,站在烈火熊熊的戰場裏,赤紅色的長發獵獵如旗飛揚,回眸而笑,眼裏的淚痕卻尚未消散——那樣的明亮、烈豔而無所畏懼,如同此刻燃燒的火焰。


    “可是,他喜不喜歡我,又有什麽關係呢?我喜歡他,那就夠了!”她在戰火中大聲道,足尖一點,瞬地從廢墟裏掠出,如同一支呼嘯響箭射入了戰火,一去再不回頭,“我現在就要去救他,誰也攔不住我!”


    申屠大夫站在廢墟裏,懷裏抱著剛剛死裏逃生的小病人,怔怔地看著這個背影,一時間也沒有說話。


    “唉,這丫頭!”許久,老人歎了口氣,搖著頭嘀咕,“我就和止淵大人說過,估計是怎麽也沒辦法攔住她的……”


    “姐姐……姐姐……”懷裏的孩子還在劇痛裏戰栗,不停地喃喃,昏迷中說著語無倫次的話,“不要殺掉我!姐姐……姐姐!”


    “居然叫他姐姐?”申屠大夫愕然,低下頭,看著懷裏的孩子,喃喃道,“叫一個空桑人姐姐,會令長老們失望吧?”


    他將孩子抱在懷裏,審視似的看了片刻,神色漸漸變得有一絲捉摸不透:“來,跟我去見長老們吧……他們為了你的到來,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他抱起了蘇摩,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然而,他去往的,卻不是赤王府行宮的方向!


    第二十三章:女武神


    朱顏背著大刀,在戰火紛飛裏急速穿行。


    用了隱身術,在戰場上下跳躍,避讓著火炮和弓箭,飛快地從外圍直插入前線核心戰場。因為心急,她跑得很快,奔了一刻鍾,眼前便是屠龍村。熊熊的烈火吞噬了整個村莊,每一座房屋、每一個院落,都在燃燒,如同地獄變相。


    而村外,是密密麻麻的軍隊。


    那一刻,朱顏終於知道為什麽一路過來都沒有看到來自帝都的援軍了——所有的驍騎軍此刻都圍在了屠龍村外,鑄成了鐵一樣的圍合!在青罡將軍的親自統領下,一隊負責截斷陸地上的出路,一隊負責截斷水網通路,另外還有專門的隊伍負責發射火炮,號令嚴明,井井有條。


    朱顏心裏一沉。目之所及,整個屠龍村已經夷為平地,在廢墟裏隻有烈火,完全看不到一個活人——那些複國軍戰士呢?淵呢?他們都在哪裏?


    她心急如焚地穿行,忽然間眼角一瞥,看到了有什麽東西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連忙躲在了一邊。


    來的是一隊空桑戰士,正拉著一輛馬車在戰場上穿行。


    看戰甲,似乎是葉城總督府的士兵,而非驍騎軍。那一輛車上,居然重重疊疊堆滿了屍體!她不由得略微愕然:這場仗還沒打完,這些人難道就來打掃戰場搜集遺體安葬了嗎?可仔細看那些車上屍體的發色,卻全都是鮫人——這是怎麽回事?


    她心裏正在疑惑,卻聽到有人大喊:“這裏還有一具!等一下!”


    帶隊步行的空桑校尉指揮著下屬,用帶著鉤子的長竿從廢墟裏扯出一具屍體,用力地往車上扔了過去——那那個鮫人戰士顯然是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手裏還緊緊握著武器。葉城的士兵將這具屍體扔上了馬車,忽然間屍體動了一動,發出了一聲呻吟,竟然是重傷未死。


    車上有人叫了起來:“堆不下了!別扔了!”


    “那就把頭剁下來!”那個校尉在下麵喊,揮舞著長矛,“鮫人的眼睛挖出來能做成凝碧珠,可以去西市上賣不少錢呢!一個都不能扔!”


    “好吧。”車上的同伴嘀咕了一聲,摁住那個垂死的鮫人,一手從腰裏刷地抽出了長刀,劈頭便斬了下去。


    然而,隻聽當的一聲,手腕一震,刀忽然居中斷裂!


    怎麽回事?車上的戰士還沒回過神來,隻覺眼前一黑,一股大力從側麵湧來,肋下一痛,便被人一把踢下了馬車。


    “誰?!”校尉大吃一驚,拔刀厲聲喊。


    然而,戰場裏隻有烈火殘垣,哪裏看得到半個人影?


    “見鬼。”他四顧一番,忍不住嘀咕了一聲,扶起那個摔倒的士兵,持刀小心翼翼地上前,試圖將那個垂死的鮫人戰士抓起,重新斬首——然而,就在他動手那一瞬,耳邊忽然聽到了一聲怒叱:“住手!”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近在耳畔。


    到底是誰?!葉城校尉瞬地抬頭,刀鋒立刻便向著聲音來處砍了過去!然而,他拔刀雖快,卻砍了一個空。當他身形因為收勢不住而往前踉蹌了一步時,一個重重的猛擊落在了他的咽喉上,隻打得他往後疾飛而出,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知覺。


    “大人!”其他士兵驚呼著一擁而上。然而當先的還沒靠近,接二連三的重擊從空中落下,所有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在血與火的戰場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隻有一車的屍體,以及一個奄奄一息的鮫人。


    “見……見鬼了!”那些葉城士兵們麵麵相覷,然後發出了一聲驚呼,呻吟著從地上爬起,顧不得馬車,拔腳一哄而散。


    當那一行人逃離後,虛空裏有人歎了口氣。


    朱顏用隱身術飛快地解決了那——隊士兵,在戰場上蹲下身來,將那個垂死的鮫人從地上扶了起來。撥開血汙狼藉的長發,可以看到那是一個很年輕的鮫人,看上去不過隻有十五六歲模樣,清秀的臉龐上有著不辨性別的美麗,應該還是尚未分化出性別的少年。


    這張臉,似乎是在哪裏看到過?


    她心裏微微納悶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了——是了!眼前的這個鮫人,豈不就是數月之前在葉城碼頭上偷襲自己的那一隊複國軍的隊長?當時如果不是她運氣好,就直接被他們給溺斃在大海深處了。


    然而,雖然想起了舊怨,朱顏卻並無報複之心。她探了探鼻息,發現還有救,便抬起手按在了對方的心口上,護住了他的心脈,輕聲念動了咒術。


    那個鮫人微弱的氣息漸漸轉強,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四顧。他醒來後茫茫然地看了一眼戰場,納悶為何忽然間那些葉城士兵會一哄而散,卻怎麽也看不見隱身了的朱顏。他喘息了片刻,發現身體似乎略微可以移動,便用劍撐住地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這是要去找同伴了吧?隻要跟著他,便會找到淵的所在了!


    朱顏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跟在了那個少年鮫人的身後,亦步亦趨。


    那個少年鮫人戰士一路穿過血和火,踉蹌地往戰場的西南角走去,幾度跌到又幾度爬起,片刻不敢停頓,眼裏滿是焦急和憤怒,嘴角緊緊抿著,有視死如歸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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