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斐大笑:“原來閻王也會動私刑?”閻王統攝兩界,但卻有看不見摸不著的眼睛看著閻王,若閻王泄露天機,或冤枉忠良,混淆是非,自有天罰降臨。顏寒麵不改色:“若有天罰,我自會承擔。”連斐不理解顏寒,明明高高在上,地位超群,行事卻這般束手束腳。做神仙如此不痛快,謝載月怎麽就這樣執拗?他乃天地之惡孕育,有記憶以來,便是上天入地自逍遙,生殺予奪全由心,自然不懂守著人間秩序,守著善惡天道的地府中人。現在想放過謝載月,隻是因為心裏終究有了一處柔軟。隻不過這“放過”,代價卻極大。能將好端端一個神仙變成惡靈,這陣法能量不容小覷,自然反噬的程度也超尋常陣法百倍,中途一旦停止,施法之人便會立刻遭到陣法反撲,能不能僥幸留得一命,全看個人造化。連斐也沒想走到這一步,隻是曆經凡人一世,他明白謝載月若要屬於他,就不能再去做鎖仙,隻要謝載月是鎖仙一日,他的心裏便裝著善,和他勢不兩立。無奈之下,他隻能賭上性命和運氣,使用這上古秘術。可是現在竟然要放棄嗎?為了謝載月,集天下大惡於一身的惡靈主竟會如此無私嗎?想到這裏,連斐嘴角勾起,不知是自嘲還是冷笑。顏寒也在冷冷的看著連斐,關於惡靈主的傳說他聽說過,但從不知道消失了數萬年的惡靈主,就是十八層地獄裏天天挨揍的奶娃娃。直到那一日惡鬼出逃,十八層地獄被毀,謝載月失蹤,黃銘帶著兩界糾集的惡鬼將父親打成重傷。地府眾人才知道,惡靈主不知因為什麽修為盡失,變作一個小孩,被鬼仙當做一般惡靈抓來關在了十八層地獄,一待就是數萬年。這期間竟然無人察覺,讓他安然活了這麽久,到頭來反手一擊,順利出逃,現在想來真是莫大的諷刺。顏寒自小冷清,母親早逝,父親同他不親近,除了公務和修煉幾乎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樣長大的顏寒,將七情六欲都看得很淡,最是公正,也最是無情。所以惡靈主惡貫滿盈,顏寒對於他的評價和看法,卻一向是公正的,是客觀的,是絲毫不帶感情色彩的。恨和怨,對他來說太遠了。天意難測,顏寒因為遇見了謝載月,居然開了情愛一竅,因為有了愛,便起了諸多心思,比如此刻,顏寒見到謝載月虛弱之極,心中就有了憐,有了恨,也有了對連斐的殺念。洞府內驟然冷了起來,外麵雖然是數九寒冬,可洞府燃著篝火,點著巨蠟,原本溫暖如春,可是現在卻從顏寒的方向一點一點被寒冷侵襲。這寒氣,冰凍了紗幔,吹熄了蠟燭,撲滅了篝火,不經意間占據了每一個角落。連斐愕然,抬頭四巡,見除了顏寒周遭依舊如春,他的洞府竟然成了冰雪雕琢的世界。“你可能不知道,冰封天地,這是閻王之怒。”顏寒神情淡淡,語調肅殺,他變出玉劍,站起身,正色道:“惡靈主,拔劍罷。”連斐沒有動,他的修為還沒恢複到全勝時期,現在和顏寒相鬥,勝算很小。若他輸了,陣法自然破了,謝載月醒過來,想到他殺了那麽多人,豈不是永遠沒有原諒他的一日?可他若是自願破陣,甘願奉獻,也許日後謝載月想起他的時候,就不會那麽討厭。不過,那攪弄風雲的野心,代替顏寒的雄心,也將隨之煙消雲散。抬頭一看,顏寒的玉劍近在眼前,忽然了悟,活不活得過今日還是兩說,還說什麽主宰兩界,縱橫天下?倒不如用這條命,換得最後一個心願。而且,他也是真的累了,數萬年前他無牽無掛,隻想要極致的享樂和快意;十八層地獄那段時光,雖然屈辱,但卻不再孤單;凡人一世,他難抑本性,終究大開殺戒,絕了二人緣分;這一次,他機關算盡,窮其一身本領,卻因為心軟,功敗垂成。如此想著,他幹脆扔下了劍,誠懇的望著顏寒:“顏寒,我願意停下陣法,隻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第105章 尾聲謝載月醒來的時候,已回到閻王寢殿。寢殿內一切如昨,仿佛他此次人間之行,不過是個不甚美滿的夢。隻不過顏寒沒有像往常一樣躺在他身側看奏折,而是站在窗前,把玩著一盞不知從何而來的銅燈。此時謝載月記憶已全,再看顏寒難免有隔世之感,他靜靜看了顏寒許久,才啞聲道:“顏寒?”幾乎同時,顏寒轉過身來,一雙淡雅肅穆的眸子,居然滿是風霜憔悴。見謝載月醒轉,他麵色一喜,眸子也跟著亮了起來。謝載月見顏寒緩步而來,本也是無限歡喜,忽然不知想起什麽,往床裏瑟縮了下,顫聲道:“我……我是惡靈還是鎖仙?”顏寒將銅燈放在書桌上,溫言答道:“你自然是鎖仙。”“還好,還好。”謝載月歪著腦袋,萬幸地笑了,驀地又想起連斐瘋魔似的麵容,怔怔道:“不過……連斐呢?”顏寒聞言腳下一頓,靜默片刻,指了指銅燈,沉聲道:“他……化作了這盞燈。”化作了燈?謝載月不禁訝然,他以為連斐或死,或遠遁,斷斷沒可能做個物件,又回到他深惡痛絕的地府。顏寒並不瞞著謝載月,他坐在床邊,將連斐的請求一字不落的轉述給謝載月聽:“連斐是自願中止陣法……他料定會被反噬,性命難在,所以求我留他一縷魂魄化成這盞銅燈。”謝載月打量一眼那燈,平平無奇,普普通通,和鬼市上若幹舊貨不能說十分相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和惡靈主的身份天差地別,不解問道:“他為何要做一盞燈?”顏寒若有所思的出了一回神,神色複雜道:“他說……在大理寺的時候,你怕黑。”謝載月一愣,心中瞬間五味雜陳。凡人一世見了師門慘死,所以還魂以後,他時常做噩夢,每每驚嚇醒來,都要點起燈,才能稍稍和緩內心波瀾。沒想到連斐竟注意到了這一點。可他並非聖母,兩人縱是有舊,連斐縱然對他有情,也被仇恨消磨幹淨。聽到連斐化燈的理由,怔愣許久,隻是搖搖頭,說了句:“何必呢。”何必呢,因為……你不會因此得到任何同情,沙鬥友笑著將你當做貴客,謝平謝安不過是稚兒小童,師父更是視你如親子般愛護,可你卻將他們都殺了,態度還是那樣的理所當然。這一筆筆債,如何忘得了?非但如此,你還利用過我們的友情,甚至要強行變我成惡靈,所以我對你絕無原諒一說。不過,比起連斐的事,謝載月現在更想知道當初地獄發生了什麽,自己作為凡人又是怎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