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弟弟坐著輪椅。”魏秋歲說,“他根本不方便進出學校,你是怎麽帶他翻牆進去,又帶上那麽高沒有電梯的樓的。”洪曉易掀起一些眼皮:“我交代過了,我是扶著他一起的。雖然他腿部殘疾,但他的手臂力量大,配合我翻牆很容易。而且你看我的身材,背著他也容易。”“你也說了他手臂力量很大,那如何做到你一個人鉗製住他們兩人的力量,讓劉友霖一刀幹淨利落地殺死他?”洪曉易沒有說話,隻是放空的雙眼似乎微微顫起來。魏秋歲的身體迅速前傾,雙手在桌子上拍了下去,動靜之大,把在觀察室裏還迷迷糊糊的餘非嚇得一愣,旁邊那小龔的審訊員因為領導不在,一臉悠閑地在啃鴨脖子,吮了下手指,看了一眼餘非:“怎麽啦?”“……不是。”餘非搖搖頭,看著魏秋歲的側臉。“習慣就好。”小龔說,“魏副支審人的時候,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餘非:“……”因為肌肉緊張,魏秋歲的的整個麵部都繃緊著線條,雙目深摳在眉骨之下,就像很多年前餘非認識的那個鋒利冷漠的魏秋歲一樣。但是他又是第一次看見魏秋歲審訊犯人的狀態。魏秋歲審訊人的時候不會大吼大叫,但會配合著一些拍桌子的動作,整個人都攏在一層冰霜之中,給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洪曉易在魏秋歲的對麵,但他始終隻是搖頭:“殺死我弟弟的,就是我和劉友霖兩個人。”“那把凶器在哪裏!”“不知道,當時丟棄在了樓頂……”“不可能!”魏秋歲雙手握拳,在桌上敲了一下,“想清楚再說。”洪曉易閉上了眼睛:“想清楚了,真的丟在樓頂了。”“你挾持他人,縱容未成年犯罪,拋屍,每一條都可以定你的罪!但是現在我百分百肯定,你不是主謀。”魏秋歲用手敲敲桌子,“但凡你說出了共犯,交代共同犯罪事實,這是立功。”洪曉易的雙目如死潭,再也不言語一句。魏秋歲張開了嘴,剛想說什麽的時候,審訊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餘非順著門看過去,小龔在旁邊嚇的藏起了自己的鴨脖,走進審訊室的赫然是曾健。身後還跟著兩個民警,直接上來一邊一個跟左右護法似得摁住了洪曉易的肩膀。“……”魏秋歲從桌上慢慢直起身子,有點疑惑地看著曾健,“曾隊……?”曾健手一揮,看都不看洪曉易一眼:“押出去吧。”魏秋歲看著民警押著麵無表情的洪曉易下去,往前走了一步:“曾隊他……”“他挾持洪曉真和楊峰,配合劉友霖殺死兩人後去海邊拋屍,而同時劉友霖從高處拋屍為了偽裝洪曉真的腿,之後和洪曉易意見不合被洪曉易殘忍殺害。事情就是這樣,結案。”曾健雙手一拍,一記手掌的脆響,拍得在單麵鏡兩端的魏秋歲和餘非的心中都一陣空蕩蕩的回響。餘非從觀察室站起來,嘩啦地踢了一下凳子,喊道:“為什麽不查了?!為什麽就結案了?!”剛把鴨脖子藏好的小龔也有點莫名:“曾隊怎麽出去和陳局開了個會,回來就結案了?”曾健和魏秋歲出了審訊室,餘非馬上就跟了出去,魏秋歲似乎料到他會跟著出來,正好回頭去看他,曾健手插著口袋裏倒是很意外:“喲,小夥子剛沒走啊。走唄,一起出去抽根煙。”“為什麽啊??”餘非跑得太急,還吞了口口水順氣,“……劉友霖他……”“世界上有那麽多為什麽嗎?”曾健聳著肩膀笑笑,和魏秋歲他們幾個人一起走到門口,一人發了根煙,他叼上煙狠狠吸了一口。餘非本來發著燒就昏昏沉沉,一聽見對方這態度,還有這莫名其妙就結束的案件,整個人都狂躁了起來,散發著低氣壓跟在魏秋歲的身後。魏秋歲雖然也有不解,但在他漫長的辦案生涯中,這樣的事件不是沒有發生過。他有這樣的經驗,知道所有的沒有和不能偵破的案件都肯定有能說和不能說的原因。但餘非從來不會涉入其中,他自從警校畢業後,從來沒有進入過公安係統,一直都隻是過著一個普通老師的生活。對於紛繁複雜的網絡關係,他當然不能明白,為什麽一個案子隨隨便便就結束了。魏秋歲沉默地抽了幾口煙,手慢慢地磕著煙身。曾健雖然嘴上叫了餘非,但其實因為餘非在場,不會跟魏秋歲多說什麽,兩個人在市局門口隨口聊了兩句剛才和陳局說的話。多數還是曾健說,魏秋歲聽著,“嗯”上兩句。他微微側臉看了一眼餘非。餘非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手指夾著煙揉著太陽穴,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曾健說完,手抓著魏秋歲的肩膀狠狠掐了一下,忽然說了一句很突兀的話:“你的手但凡伸入泥潭,就要想著及時□□,你一旦沒有及時撤出,你會陷進去,而且別想摸到底。”魏秋歲掀起眼皮看著曾健,眯起了眼,馬上知道了對方話裏有話。曾健的手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會放開了,笑道:“得嘞,回去休息兩天吧。”曾健走後,魏秋歲把煙摁滅在垃圾桶旁邊的滅煙處,他微微欠著身子剛要起身,旁邊就衝過來一隻手,狠狠在那平麵上把煙用力一扭,煙發出了痛苦的熄滅聲。魏秋歲轉眼看著他,不看還好,一看看見餘非皺著眉頭,臉頰都紅紅地,半張臉埋在圍巾裏,眼眶裏還有淚花。他愣了愣,又欠下點身子。知道餘非剛才因為曾健在不好發作,現在人走了,憤怒又不甘還莫名其妙的情緒翻湧上來,還發著燒,誰心裏都不好受。“……我……”魏秋歲看見他開口,準備做好聽的準備,結果餘非又哆哆嗦嗦拿了根煙出來,點了就放在嘴邊也不抽:“我上周三的時候給他提交了體育院校的報名表,當時和他說,這筆校考報名費我會給他出,沒想到他給我拿出了五百塊錢。他當時告訴我是給人打工賺來的,三百交報名費,兩百放在我這裏,之後總用得到。”“我和他那天晚上算分算到半夜。”餘非吞了口口水,“他確實想擺脫他的家庭和現在的困境,但是他那麽拚命努力去擺脫命運的時候憑什麽要他死得不明不白??”他牙咬出一聲動靜,聽得魏秋歲心中一沉。餘非還想說什麽的時候,魏秋歲伸手給他提了提圍巾,兜住了鼻子,餘非感覺他的小指蹭過自己的眼角,就聽見他說:“會的,雖然有很多我管不了的案情,但這件事,我答應你幫他沉冤得雪。他就算真的殺人了,我也要讓你明明白白知道,他為什麽去殺。”餘非抬起眼看著魏秋歲,似乎在琢磨他這句話的意思,半晌才點了點頭。“走吧。”魏秋歲說,“查可以,先帶你去醫院打個退燒針吧。”“不用。”餘非晃了晃腦袋,往前走了兩步,“我自己去。”“在你病好之前,沒什麽能自己做的事情。”魏秋歲又一如既往地拽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14.【十四】病來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