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員們忙著扣押犯人,等回過神時,發現程斌和俞任傑不見了。灰頭土臉的程斌背著同樣灰頭土臉的俞任傑在街道上奔跑,他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覺得背上的人要死了,而他必須救他。正麵迎來一個眼熟的胖子,胖子停了下來,咦了一聲。程斌腳步沒停,一腳將他踹翻在地,踩扁了他的手抓餅:“我操|你媽的!”胖子站起來,與他肩並肩,扛著俞任傑一起向前跑。又跑了兩分鍾,有人用喇叭在後麵叫住他們:“程隊,潘胖,別跑了!你們上車,用車比較快。”警車鳴著笛,終於把俞任傑送去了醫院。俞任傑到了醫院沒多久就醒了,在那兒張著嘴,看著天花板發呆,程斌一度以為他被打成了智障,但幸好檢查結果沒什麽問題。醫生說他意外的幸運,額頭上那一棒避開了所有神經,隻打出一個大包來。暈倒後被打到的似乎是屁股,沒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唯一算得上嚴重的是胳膊那一下,骨裂了,需要打一個月的石膏,其他一切如常。於是當天晚上他們就出了院,俞任傑額頭上多了一個大包,右手胳膊上多了一個大石膏,程斌身上貼滿了傷筋膏藥,被打一頓,他們還多出兩斤重量來。令人欣慰的是,他們終於能告別那間簡陋的租屋,回到程斌家裏。這天晚上實在太累了,兩人都沒洗澡,倒頭一覺睡到大天亮。早上程斌醒來時,收到局子裏的消息,讓他們休息一天,於是他又睡過去,直到下午才因腸胃不適不得不起來覓食。程斌在廚房忙活了半天,不小心摔了一隻鍋蓋,發出哐的一聲,俞任傑也沒起來。進他房間喊他吃飯的時候,俞任傑還賴在床上,躺在很下麵,用腳趾勾著對麵櫃子上的襪子,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下子用力過猛,襪子被他踢到了地上。程斌彎腰為他撿起那雙皺巴巴的襪子,扔在他的肚子上:“又不是冬天,用得著麽你。”俞任傑抓起他的襪子說:“我懶,你管得著麽你。”出乎他的意料,程斌沒有像往常一樣繼續挖苦他,而是有些不自然地轉過身去,以沙啞又清晰的嗓音說:“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要對你說一聲謝謝。”俞任傑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程斌並不知道昨晚替他擋棍子的事兒是個徹頭徹尾的意外,他有些貪婪地看向他完好無缺的雙臂,又用更貪婪地聲音對他說:“不用謝,但是…哎呀我手疼,疼得我不想動。”程斌明知道他可能是裝的,卻不得不服從他的無賴要求,給他的床上架了一個小木桌,上麵先放了一個臉盆一把牙刷,後放了粥和包子。俞任傑這一整天都是在床上度過的。第二天進局裏報道時,得知一隊已經大致完成了犯人的審問。“錘子哥”是一個十二人的小團體,他們是同一家汽車零配件工廠的流水線工人。該工廠位於城東,錘子哥們在附近租了房子,恰好在距離前三起案件發生地2.5公裏的範圍內,實際距離案發地點隻有1.1公裏。前日的襲警事件,共十一人參加襲擊,一人有事未來,兩人成功逃脫,但從被獲的九人口中,很容易問到了剩下三人的名字,用不了一天就把這些漏網之魚全部捉拿歸案。第35章 馬路襲擊案(8)錘子哥原本隻有一人,他叫朱興艮,25歲,身材矮小,麵色蒼白,後來成了錘子幫的領袖。大學本科畢業後(如一隊的猜測,是一所三流大學),朱興艮從事過幾份白領工作,內向的他不懂得辦公室法則,也無過人之處,每次實習期結束,都因公司經營不善、部門人頭凍結或不適合這份工作等理由沒法轉正。但他自視甚高,無法接受這種失敗,立誓要做出一番事業來,進入工作後仍是眼高手低。最後一次在大企業中從事文員工作是在大半年前,那次他堵上一切想要獲得轉正的機會,為了這份工作付出了常人難以體會的艱辛,不僅工作日夜夜不眠,連雙休日也自願加班。他的上司卻讓他背了一個不小的黑鍋,公司不聽他解釋就將他開除了。此後他繼續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卻因為簡曆上的解雇經曆無得而終,日子變得更加艱難。賺不到錢,無臉回家見爹娘,他做過傳銷,與人一起擺過小攤,被欺被騙被坑被害,活不下去時,做起了工人。招聘告示上對工人的要求相對簡單,年齡合適,身體健康即可,朱興艮便去了,在流水線上認識了現在的這群兄弟,後來成了錘子幫的重要夥伴。朱興艮很喜歡這些兄弟,他們沒有文化,出口成髒,卻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相反的,他們特別的質樸與義氣。並且,他們一致認為,朱興艮是極為優秀的。“你念過大學啊,太厲害了!”這是他常聽見的評價,統統出自真心。有個兄弟連字都不識,過年的時候讓他幫忙寫書信回家,這是自他踏入社會後第一次被人奉承。但他卻很難高興起來,因為他並不甘心隻做個工人,這不是他該待的位置,工人的薪水對他而言也太低了。在他的設想中,他是一個踩著鋥亮的皮鞋,流連於市中心辦公室的高級白領。是的,這才是事情本應該有的樣子。在流水線上重複地組裝著配件時,他開始幻想他的生活,他的一切。他不該被這種蠢蛋指著鼻子罵,他們不配。他該穿的不是悶腳的工作鞋,應該是李意大利的高級皮鞋,雕著繁複花紋的那種,輕輕一擦皮質就會發亮。經常穿著西服進車間對他們指指點點的工程師壓根什麽都不是,這群蠢蛋應該跪倒在他的腳下,嚐嚐他鞋底的積灰才是。各大公司應該搶著要他,給他高新而具挑戰性的工作。辦公室裏穿著包臀裙,化著精致妝容的女士紛紛追求他,但他對她們不屑於顧,因為他想找的是同樣聰慧的文靜的她,那個女孩也會喜歡他。過年時他帶著漂亮的女友回老家,開著寶馬跑車,提著名貴的保健品,整個村子的人都來看他。啊,多麽完美而美好的一切。夢想有多麽精彩,現實就有多麽殘酷。當工人越久,朱興艮就越憤憤於社會的不公。他憎恨那些隻因他是工人就冷落他的生產經理,憎恨一到下雨天就漏水的棚戶房,憎恨世人看他們的眼神,仿佛他們都是垃圾,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上。但他最為憎恨的是讓他淪落至此的社會,是它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將腦海中的暴力付諸實際,用一把木錘敲了一個行人的腦袋。那名行人在不久前踢了路邊的乞丐,沒有任何原因,隻是看他不爽罷了,有誰會喜歡又臭又髒的乞丐呢?看到這一幕的朱興艮陷入了極端的憤怒,腦袋中仿佛有把火在燃燒,他抄起了街邊打糕攤上的木錘,追了過去…直到行人尖叫著逃跑,他躲進巷子裏,體會著憤恨從他體內被衝走的舒爽感覺,仿佛堵塞了多年的鐵管一下子被疏通了,連鐵鏽都紛紛剝落下來,剩下的是自由,無邊的自由。在這弱肉強食的時代,他終於做了一回強者。此後朱興艮用他的聰明才智設計了多次成功的襲擊,分別為他的兄弟,兄弟的兄弟,以及其他人打抱不平。頭腦簡單的工人紛紛以他唯首是瞻,加入進來,成立了他們眼中代表著正義的錘子幫。他們也有滿腔的憤怒需要發泄,每次成功襲擊了誰,他們都要去小吃攤點些肉菜,開幾瓶啤酒慶祝一番,那是枯燥的日子裏他們最鍾愛的活動。值得一提的是,打傷這麽多人,朱興艮從未為自己複仇,因此顯得格外無私。他維持著這種聖潔的假象,在網絡中扮演公正判官的角色,直到殺死一名活生生的婦女,都沒有感到一絲的悔意。他倔強地仰著頭,戴著手銬走進了監獄。一隊對朱興艮的猜測大致正確,不論年齡、學曆、性格,還是從網絡尋找獵物的犯案模式,無不相同,但偏偏犯了一個大錯嫌疑人不是一個人,是一群。錘子哥前後表現出的人格有極大的差異,從怯弱變得自信,從小心變得魯莽,心裏側寫師僅用“可能遭遇較大變故”將這點放了過去,險些釀成嚴重的後果。程斌在會議結束後堵住方崢,指著他的鼻子一字一頓地罵道:“你他媽差點害死我們!”“如果當時用我們的方案調查ip地址,就不會這樣!”方崢反唇相譏。“你是真蠢還是假蠢,地下網站的網絡數據是你能拿到的嗎?網站服務器在美國,加了多道防護程序,掃黃小組熬了那麽久都沒拿到最高會員權限,你以為撈個會員ip這麽容易?結果你沒看到嗎,這次的嫌疑人還是在網吧上的網!老馮那是給你麵子,你還真以為自己出了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