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菁和楊瑩的家庭條件不好,幾千元獎學金對她們而言是一個學期的學費,是家裏父母每天從餐桌上省下來的一個菜,也是她們一年到頭拚命學習的動力所在。何菁和楊瑩咽不下這口氣來,卻又無能為力,不久後她們發現,越來越多的機會被一起輕易地剝奪了。她們申請了免費出國交流的活動,年級排名前二十的學生裏,隻有她們的申請被駁回了,駁回的理由是隻有三個字,不適合。她們報名各式各樣的競賽項目,也無一不被導師拒絕了,有的給出不成理由的理由,有的則連理由都不願意給出,反正就是不行。比起何菁與楊瑩兩人,王小琪的境遇少許好些,畢竟她原本也沒有這些機會,但她申請的誌願者活動沒有獲得參加資格。該活動隻要是申請了,都能通過,在所有的申請人裏,隻有她們寢室三人沒有通過麵試。參與誌願者活動沒有學積分,隻是能在簡曆中填充社會活動一欄,連這樣的機會學校都不曾給過她們,隻因為她們想要將寢室中的破壞者給趕出去。那段時間裏,李倩倩是寢室裏唯一的一個誌願者,她回到寢室後擦著汗抱怨,早知道做誌願者這麽累,就不報名參加了,接著她回過頭笑著對她們說,還是你們開心,能在寢室窩著。可她們看著她紅彤彤的臉,怎麽都笑不出來。就是這樣,寢室中的三個姑娘,在震天響的呼嚕聲中忍受著,在滿是冷漠的校園裏孤立著,好似三株單薄的蒲公英,隻被輕輕吹了一下,便隨風消散了。而就在這樣的壓抑生活中,楊瑩選擇了抗爭,選擇了報複,她往李倩倩的書本裏下了毒。“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楊瑩隻是爆發了而已。”王小琪將身子探過半張桌子,衝著俞仁傑激動道。俞仁傑向後一躲,正好避開了她的口水:“話也不能這麽說,人還是要遵紀守法的…你小心長鼻王!”“去你的長鼻王!”王小琪抬起手來,將底下的夾心卷隨手一扔:“我們私底下問過楊瑩了,她也全部告訴我們了,其實她就是和李倩倩開個玩笑,幫我們出一口氣,沒想到這玩意兒,這玩意兒叫啥來的?”“硫酸。”俞仁傑提示道。“反正就是不知道這東西有那麽毒,玩笑開過頭了,她不是故意殺人或者故意傷害,隻是開了一個稍微過分一點的玩笑。”她反反複複強調著玩笑兩字,學生們也都是這麽一個統一口徑,他們將下毒看成了惡作劇的手段,又將惡作劇看成無奈之舉,認為如果要按故意殺人罪來判楊瑩,未免太矯枉過正了些。將口水都快說幹了,俞仁傑終於將這批學生送出了大門口。他剛鬆口氣,發現楊瑩的男友徐瑞文又折了回來,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我們學校已經烏煙瘴氣了,希望警察局還是公正的,可以還楊瑩一個公道。”俞任傑點了點頭,徐瑞文又直起腰來,轉身走了。那天下午,俞仁傑細細品味著徐瑞文的話,怎麽想怎麽不是滋味,楊瑩犯罪已經成了事實,怎麽犯人還要警方主持公道呢。不論之前種種,從她犯了罪的那天起,俞仁傑他們要主持的便是受害者的公道。好人和壞人之間或許沒有清晰的區分線,但有罪和無罪之間卻隔了一條巨大的鴻溝。後來楊瑩的律師到了,為她辦理了保釋手續。保釋後不到兩天,大約是律師與她家溝通了勝訴的概率較小,楊瑩一家人蹲在警局的大門口,苦苦哀求警方告訴他們李倩倩家的地址。自李倩倩出院後,她並沒有直接返回學校,而是留在家中靜養。程斌派俞仁傑把人勸走,俞仁傑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們許久,又給他們送去了一把長鼻王也沒能把人給勸走。不僅如此,楊瑩的父母還拉著俞仁傑的手跪了下來,在警局門口上演了一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苦情大戲。“我們不過是要個地址,我們是要看望李同學去,向她賠禮道歉。”臉色黝黑的中年人苦苦地央求著。俞仁傑的臉上寫著不忍,嘴上卻不鬆口:“這個事情我們不好辦啊,受害人的信息是保密的,你再求我也沒有用。要不我也求求你,你們走吧,這麽老在我們門口晃著,市民要以為我們欺負人了。還有你再不走,我的上司就要打我了,左一拳右一拳的,他以前練過跆拳道的。”但是楊瑩一家仍是不肯離開,於是俞仁傑拍了拍地板,跟著跪了下來。他和楊父楊母麵對麵跪著,手裏都拿著長鼻王,就和要結拜兄弟似的。隨著圍觀人數越來越多,他們的談話內容也越來越焦灼,就在俞仁傑說到上司要用彈簧腿把他的頭頸給夾斷時,程斌從大門裏出來了,他黑著臉,提著領子將俞仁傑拎了回去:“拍拍膝蓋,少給我丟臉。”程斌和俞仁傑一走,郝晉陽從門縫裏溜了出來,朝身後招了招手,小宓跟著跑了出來。郝晉陽將楊父從地板上拉起,小聲道:“我們一會兒要去李倩倩的家一趟,你們要不要一起來?”楊瑩一家遂點頭。郝晉陽和小宓是去歸還屬於李倩倩的書和保溫杯的。證物的檢測報告已經歸檔完畢,那些沒查出任何問題的物品就可以物歸原主了。一路上楊瑩的家人對兩人表達了高度的讚揚,已然把他們奉為了活菩薩,說他們比俞仁傑這種沒良心的小白臉好多了。原本隻是同情心泛濫,隨手幫人一把,被兩位老人那麽一誇,郝晉陽和小宓都生出了一分責任感來,覺得必須好好幫助他們。於是按響李倩倩家的門鈴後,兩人將他們一家三口藏在身後,等李倩倩敞開大門後,他們將身子一側,放三人進了屋。“那啥,他們是來向你賠禮道歉的。”小宓心虛地說。不料李倩倩激動地跳了起來,幾乎是嘶吼著讓他們離開。郝晉陽見過李倩倩好幾次,印象中她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卻未想過她會有如此歇斯底裏的一麵。“殺人凶手!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滾!”她漲紅了臉,跺著腳,拚命地將他們往外推:“聽不懂人話嘛,我讓你們滾!操他媽,都給我滾!”楊瑩愣住了,在門口傻站著,楊母連忙推了丈夫一把,楊父望著麵前油亮的實木地板,窘迫地脫下了他的破皮鞋踏進屋裏,露出的襪子上有一個大洞。他彎腰將手裏的水果籃遞了出去:“李同學,我們隻是來看看你,來看看你的。”李倩倩捂著鼻子向後躲閃著:“誰要你們看,你們趕緊滾,再不滾我就要報警了!”小宓繞開楊父的皮鞋,向前邁了一步:“我們就是警察,報什麽警嘛。有什麽事情大家一起坐下來聊聊,楊瑩想和你道歉呢。”“有什麽好說的,要說也在法庭上說!”李倩倩的話音還未落下,隻聽見噗咚噗咚兩聲,楊父和楊母已經跪在了她的跟前。“求求你不要怪罪我們楊瑩,她隻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是我們教育不到位,要怪的話,你就怪我們好了。你要我們怎麽樣,我們就怎麽樣,你要是拿刀剁了我們都行!”“楊瑩從小很懂事,好不容易考上城裏的大學,看看就要畢業了,你不能毀了她一輩子啊!”“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把家裏的錢都給你,我們倆給你當牛做馬,伺候你吃喝拉撒,隻要你不要告她,幫她說兩句好話,你是菩薩心腸,就原諒我們吧!”說完,他們磕起了響頭,咚咚咚地一聲聲磕著,腦門在地板印上了一層發亮的油光,但李倩倩的眼裏除了嫌惡,再無其他。郝晉陽和小宓被此情此景嚇壞了,張著嘴站於一旁,而此時屋裏除了磕頭聲,隻剩下他們被放大了的呼吸聲。楊瑩與李倩倩麵對麵站著,均紅著眼眶。李倩倩眼中爆發出的是憤怒,而楊瑩眼裏閃爍的不知是憤恨,亦或是慚愧,但終究她還是低下頭顱,一起跪了下來,跪在了她的父母身後,眼淚順著她的臉頰不停地往下流淌著,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倩倩,這次是我不對,我不該捉弄你,你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次嗎?”楊瑩將臉貼在地板上,徹底放棄了掙紮:“我知道現在不論我說什麽,都不能彌補這個過錯,但我不是真的想害你的,我真不知道那東西有那麽毒…我承認之前和你有些誤會,也對你有些小情緒,但其實我是很喜歡你的,那時是我心情不好,一時糊塗…我們之前關係一直很好的,你記得嗎?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看書,一起打遊戲,我還給你抄我的作業!我是真心把你當成好朋友的,而且還想和你繼續做朋友,隻要你願意,真的,我是真心的!”說完楊瑩抬淚眼朦朧地起頭來,淚光裏帶著愧疚與期待。刹那間一屋子的人均望向李倩倩,在靜默中等待著她的諒解與寬恕。在郝晉陽和小宓以為即將迎來完美結局的時候,李倩倩冷笑了一聲:“以為這樣就能糊弄我嗎?還敢說是我的朋友,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李倩倩的怒氣遠不止這些,她居高臨下地望著如螻蟻般卑微的三人,發泄般的吼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全部都不要臉,全部,統統,不要臉!我的頭發都掉光了,全部掉光了!”她扯下了帽子,露出光禿禿的腦門,整塊頭皮上隻剩下稀稀拉拉幾根頭發:“這些頭發不是一把一把掉的,是一片一片掉的!今天起床少了一塊,明天又少了一塊,就和鬼剃頭一樣,要不要我幫你們也剃一個!”她喘著氣,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我的腎髒和肝髒現在都有問題,神經壞了一塊,連以前做過的題都看不懂!從開學到現在,我停課了這麽久,加上還有好幾門課沒來得及補考,都要延遲畢業了!還有,還有!林海的父母知道我的情況,逼我們分手,因為我以後患癌的幾率是正常人的三十七倍,三十七倍!這種情況下你還要我原諒你?開玩笑吧?我盼你早點死還差不多!對,你們都去死吧!你們不得好死!”楊瑩張大著嘴,說不出話來,楊父楊母也麵麵相窺,不知如何是好,空蕩蕩的客廳裏彌漫著緊張與焦慮,除此之外,還有沉默與痛楚。是李倩倩先打破了沉默,她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翹著二郎腿打了一個電話:“喂?爸爸,你去和校長說一聲,趕緊把楊瑩這個死女人開除掉,這種人不配留在我們學校。還有和認識的人都說一聲,以後她從牢裏出來了,不要給她工作做。對了,你不是認識很多法官律師嗎,最好連出來的機會都不要給她。”掛完電話,李倩倩對楊瑩展露了一個可謂惡毒的微笑,笑容中帶著濃濃的高傲與輕蔑。楊瑩咬了咬牙,終於衝了上去:“你自己才是靠關係進我們學校的!還有你腦子笨和我有什麽關係,以前你也不會做高數!”第61章 高校投毒案(13)楊瑩一家終於與李倩倩撕破臉皮,在她家門前破口大罵,大打出手,郝晉陽與小宓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分開。出門的時候楊瑩手裏多了一把長發,她竟將李倩倩僅剩的幾根頭發也抓了下來。兩天後,楊瑩被x大開除了,她的被控訴清單上也多了一條以暴力脅迫受害人的罪行。李倩倩的律師保存了照片,她的臉上被抓了好幾道血印,衣服也被扯破了。郝晉陽和小宓闖禍了,回到警局後,被程斌罵了個狗血噴頭。他們寫了一整天的事件報告和檢討書,也終於意識到他們給予的善良是多麽的廉價和愚昧。這世上總有一些原則你不能跨越,總有一些矛盾你不能調和,也總有一些人你沒法改變。妄自企圖讓世界配合自己的劇本出演,即便從善意出發,即便向美好結局奔去,也都是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罷了。後來郝晉陽愁眉苦臉地對俞任傑說:“師兄,這兩天總我覺得自己像根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