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二月太陽離開得很早,下午四點半,天就黑透了。如今到了五點,人情公園亮起一排排暖黃路燈,卻僅僅能夠提供心靈上的慰藉。又是一陣猛烈寒風,阿爾格爾瑟縮一下,把臉蛋埋進毛茸茸的厚實披風,不想動彈。


    中原中也同樣不想動彈,但他依然禮貌地從陀先生身上爬了下去。


    “阿爾……”


    赭發男孩向青年道過歉,扯扯小夥伴的衣袖小聲提醒。


    阿爾格爾晃了晃腳,戀戀不舍地說:“你把披風送我吧,好暖和哦。”


    “不行。”陀思妥耶夫斯基斷然拒絕,吃完蜂蜜堅果,他又借著燈光選了一包去殼杏仁當飯前點心,說起來好久沒吃水煮雞了,嗯嗯,待會兒去街角那家俄羅斯餐廳用過晚餐再走吧,“人類的身體非常脆弱,我可不準備體驗受凍生病的感覺。”


    “好吧。”


    阿爾格爾不情不願跳到長椅上,跟大家擠一擠坐好分堅果。陀先生頂多算個意外收獲,這不洛先生還沒到嗎,事情沒辦完,天冷又總是餓得快,不補充補充能量,他瞧太宰都快犯低血糖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坦然接下葡萄幹,吃著吃著忽的笑了起來。


    人類真有趣,身體可以脆弱到不堪一擊,意誌也可以強硬到堅不可摧。那個世界的星際人民政府奔走牽線,組建起多世界科技文明聯合盟軍,集中力量一致對外;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多神係聯盟卻結構鬆散,各打各的,有時脾氣上來還要跟自己人幹仗。就祂所知,少說也有兩三百個小神係滅絕於神盟內鬥。


    別管其他神心裏是怎麽想的,祂,還有因為神盟結識的洛先生,以及後來的基斯,祂們都因此達成共識,認為人類建立的社會製度並非沒有值得神明學習之處。


    神盟與盟軍僵持太久,雙方即將彈盡糧絕,考慮到又來一個大世界意圖趁亂同時吞並他們的世界,終於各退一步坐上談判桌,勉強達成停火協議,商定先聯手剿滅強敵。


    說是聯手,隔著血海深仇,即便停戰合作,關係一般也就到這裏了。


    兩股勢力收拾好殘餘力量,默契避開對方的戰場。支援是不可能支援的,免得跟全盛時期的大型世界作戰,還要分心提防盟友下黑手。互不幹擾已是仁至義盡,可動起小心思的神不會放過這難得的蜜月期——難道政治聯姻的蜜月就可以不算蜜月嗎——祂約上誌同道合的夥伴,聯名多次遞交申請書,表示想要深入了解盟軍的領頭羊,星際人民政府。


    盟軍:你看我們像傻子嗎?


    麵對開戰上萬年的仇敵,世世代代的盟軍人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發現這些世界規律的具象化個體受限於漫長壽命,可以說同時擁有三歲幼童的心智,三十歲青壯的蠻力,以及百歲老者的固執。


    發現別人的家很好看,想要,伸手被拒,他滿心隻琢磨著“我就要這棟房子”,仗著自己有力氣,竟暴起殺死主人,搶走了那套房子。


    大部分時候口舌可以成為武器,但是沒有拳頭支撐,就傷不到可以拔掉舌頭泄憤的家夥。之前從未有誰拳頭夠大,能夠給予規律具象體即神靈正確的引導,如今怪物掠奪成性,思維固化,也不屑接受別人的指手畫腳了。


    這次他又是在外麵遊蕩,隨意尋找新的獵物,沒成想會撞上星際人民政府這個硬茬子。雙方武力相當,房主還會拉外援,他會做什麽?他做了什麽?短期不能提高己方戰力,他氣急敗壞,果斷找來相熟的怪物,也像模像樣組建起一個聯盟,準備合力搶走那套房子。


    所謂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星際人太清楚怪物的執念有多深厚,比祂們自己都要清楚。哪怕現在祂笑吟吟地說想要加深彼此了解,盟軍也沒那麽容易鬆口。


    神明是什麽,一念起,風暴至。普通盟軍人需要長達五十年的學習才能徹底掌握一項規則,二三十年才能熟練運用規則,將其轉化成新的科技成果;神明則對自己擁有的權能生而知之,了解盟軍越多,祂們想插空子搗亂就越容易。


    還嫌盟軍統轄範圍層出不窮的邪神教派不夠麻煩嗎?神靈天生擅長從內部細微處瓦解敵人,祂們以前不做,隻是因為從前遇到的對手輕輕一撚就沒了,不需要用這種手段。


    停戰合約帶來的信任過於淺薄,那也不能什麽都不給吧,就像之前說的,政治聯姻也是一種婚姻關係。經過多日會議研究,盟軍收下神盟成員的豐厚禮物,謹慎送出人類最初在母星生活的五千年曆史資料,其中包含耕種、文娛、思想等多個方麵的內容。


    可以說他們給出了自己文化的根,格外重視神盟這個盟友;也可以說蒼天大樹的樹根與嫩葉長得毫不相幹,光看外表是打死那群原始部落的神都想不出這是怎麽做到的。若真有一天祂們可以看進去並理解其中內核,盟軍也有自信,祂們將成為盟軍最值得信賴的夥伴,這才是真正的陽謀。


    神確實來了脾氣,說看不懂沒關係,我可以弄個小型世界出來,按照你們給的數據做模擬實驗。


    盟軍沒有戒備錯,神靈的力量太過千變萬化,防不勝防。萬幸合作者各有私心,挑挑揀揀選擇了一個叫做《文豪野犬》的文學作品作參考。


    這小說挺好的,小小一個地球,那麽多互相仇視的勢力,極個別資本主義強國,剩下全是封建內核的假現代國家,隻需要引入科學世界的數據,加上一點異能力貼近神盟的情況,再切點平時不用的靈魂,捏成人形親自入局充當催化劑,就可以嚐試尋找一條全新的道路。


    就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言,祂由衷欣賞那些打碎舊世界規則的偉人,平生最愛《論持久戰》。可惜他們的理論不適合神盟,更不符合祂的利益。祂尚在猶豫,隻能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然後靜靜等待一個可以解決現有問題的妥帖答案,或者,嗬,如了盟軍的願。


    神愛世人,祂願意給人類一個說服自己的機會。


    在多個平行世界上加起來耗費了短短萬餘年,這對神明來說不算什麽,甚至不幹擾祂的本體在外麵驍勇殺敵。然而基斯第一次加入,個人單獨立項的實驗就成功了大半,陀思妥耶夫斯基著實羨慕,羨慕到他都想去戰地會議室找基斯問問,神格賦予祂的權能是否還包含幸運。


    陀思妥耶夫斯基深深地歎了口氣,有些事越想越糟心,趕緊結束吧:“你找我還有什麽事。”


    等等,不是你自己找過來的嗎?


    阿爾格爾卻吐吐舌頭,啊哦,果然太明顯了吧,我確實不像願意和他分享零食的類型啦。


    小金毛說:“我忘了,隻是覺得好像找你有事,等我再想想哦。”


    “好。”


    反正一時半會兒警察追不過來,通緝犯鬱悶圍觀小朋友們喂貓。


    “哪來這麽多流浪貓啊?真不負責。”髒兮兮的貓咪在腳邊打轉,太宰抬手扶穩自己腦袋上的蛋糕盒子不許它們靠近,他記得巧克力會毒死貓,而這酸奶蛋糕上麵剛好有一堆巧克力氣球做裝飾,“還有中也,你好變態。”


    中原中也正蹲下歪著腦袋觀察一隻陌生貓咪的屁屁,聞言立即抬頭怒瞪混蛋太宰。野貓警惕性很強,中也不想嚇走小家夥,所以沒能罵出來,擠眉弄眼示意阿爾幫忙解釋、呃,還是算了吧,阿爾在忙耶?


    好心的俄羅斯人沒有趕走愛上自己毛皮披風的貓,還開口幫男孩給涉世未深的小少爺解釋:“中也君在觀察這隻貓有沒有絕育哦——順便一提,沒有——絕育以後的流浪貓生不了小貓,攻擊性也會減弱,可以防止它殺光附近的鳥,一定程度保護城市脆弱的生態係統。當然咯,最好的辦法是一開始就別扔。”


    “也有不小心讓貓貓從家裏跑掉噠。”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有些訝異陀先生的知識麵,順便打定主意一會兒把貓帶去診所絕育,小聲補充道,“有時候我去診所幫忙,能看到主人抱著自家走丟的貓貓哭呢。好在醫生姐姐差不多認識這片街區所有的貓,隻要發現了就會抓回來打電話找主人來接。”


    “那主人也夠粗心大意的……”太宰嘟囔。


    “走丟?就是這個!”


    明明是嚴肅的流浪動物治理問題,阿爾格爾卻眼睛一亮,高興到蹦了起來,他想起自己要說什麽啦!


    紙袋披風怪換了一個動作好整以暇,小金毛瞅準時機一把握住披風怪的手,拜托對方綁定自家保羅還有他的親友,這樣等哥哥回來,他們就可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要求如此明確,尤其請求對象還是努努力可以理解人類的陀先生,阿爾格爾非常有把握,即便陀先生有相當大的可能因為不樂意動用魔力拒絕,至少也不會跑偏。


    這種程度的請求不算什麽,陀思妥耶夫斯基爽快答應下來,他隻提出兩點要求。


    “什麽。”阿爾格爾問。


    中原中也屏住呼吸,緊緊拽住太宰的胳膊,太宰忍痛悄悄豎起耳朵。


    “一是給我簽名,二是讓他們學學你家蘭波先生,趕緊動筆寫詩。”青年愉悅變出醉舟的詩集《地獄一季》遞給男孩,實驗內容不包含詩歌創造,既然證明他們擁有這個才能,他也盼著可以欣賞與最初那個世界不同的新作,這本《地獄一季》便很好滿足了他的需求,有新有舊,回味無窮,“每人一年至少一首,給我解悶。”


    就這???太宰瞳孔地震,太好打發了吧!這不是顯得我受到的詛咒更加不可原諒了嗎!


    中原中也狂喜之餘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阿爾格爾顯然擁有同樣的顧慮。金發男孩接過帶有微弱體溫的書,書裏夾著很多書簽,一看就頗受主人喜愛。


    阿爾格爾結結巴巴強調:“我先說明,保羅沒寫過詩,不滿意不可以退貨哦。”


    “行。”


    醉舟產出穩定,據說第二本詩集已經在籌備當中啦,陀思妥耶夫斯基對這種傑出的創造力非常滿意。魏爾倫那邊,有肯定皆大歡喜,沒有就當表達對蘭波先生的敬仰嘛,他可以接受。


    神明撕開一袋新的杏仁,拒絕貓咪們的討食,垂下紙袋腦袋認認真真選了一枚線條優美的幹果。他不愧是出了名的善於克製,與洛夫克拉夫特可以嚇瘋智慧生物的登場相比,這枚平平無奇的果仁平平無奇地變成了亮粉色。


    “完事。”他隨手丟給阿爾格爾,小男孩連忙合掌接住,“等他們兩個分開,把這杏仁分開吃掉就能永遠待在同一個世界了哦。”


    “不是有一種說法,叫‘死亡是亡者前往了另一個世界’嗎?”


    太宰陰陽怪氣,他總是願意挑出這家夥的每一個語言漏洞。


    陀思妥耶夫斯基愉悅讚同:“同生共死,很浪漫吧?”


    中原中也癟癟嘴,阿爾格爾眨眨眼,兩個人都沒吭聲。如果能一直與親友在一起,保羅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嗎,啊,不如說他渴望的就是這個吧。


    事情解決,陀思妥耶夫斯基起身順走一袋烏梅幹,笑盈盈道別:“我走啦,記住這是給醉舟先生的特別優惠哦?弄丟的話除非你家再出一位大詩人,否則我不會幫忙了。”


    “那這本詩集簽完名我怎麽還你。”阿爾格爾連忙拽住祂的披風。


    死屋之鼠的首領抬手捏捏紙袋,做出思考的模樣,輕快回答:“等新詩集出來一並放進你家郵箱吧,新的也要簽名,我會收到的。”


    “哦。”


    聽到解決辦法,阿爾格爾也就鬆手不再過問,任由陀先生哼著小曲瀟灑離去,完全沒發現太宰暗戳戳給了中也一個眼神。


    這是機會!有阿爾格爾的警告在前,不求一次把人抓住,但求可以摸索到是誰幫祂、他拿的詩集。


    中原中也挑眉,他倆居然還挺有默契,等著吧,我絕對會緊盯阿蒂爾,看他新詩集什麽時候出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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