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振作起來。”大司命歎了口氣,不得不提點陷入低沉的人,“既然海皇血脈未被斬斷,空桑大難就依舊未除——影,你肩頭的重任尚未卸下。我們需要從頭再來!”


    聽到這句話,時影猛然震了一下,在月下沉默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眼前這局麵,遠比你預料的嚴峻得多。”大司命看著他,聲音輕而冷,一字一句,“到了現在,你還想脫身遠離雲荒,自由自在去海外嗎?”


    時影微微一怔,反問:“你是要我留下來輔佐時雨?”


    “你錯了,”大司命看著他,一字一句,“我的意思,是讓你在你父親駕崩後,君臨這個雲荒,守護空桑天下!”


    什麽?時影不由得震了一下,瞬地扭頭看著這個老人。大司命的眼睛亮得可怕,直視著他,一瞬不瞬——時影刹那明白對方並不是說笑,臉色也轉瞬凝重了起來。


    “不。”沉默了一瞬,他吐出一個字。


    “你還是不願意?”大司命皺眉,語氣不悅,“都


    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堅持你那視天下如糞土的清高?”


    “我不想和弟弟為敵。”時影搖了搖頭,語氣也是凝重,“若是我此刻返回帝都,和時雨爭奪王位,青王青妃又如何肯幹休?他們手握重兵,必然令天下動蕩——如此一來,七十年後的大難豈不是就要提前了?”


    “放心,你不用和時雨爭奪帝位。”大司命忽然笑了一笑,看著他,緩緩道,“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怎麽?”時影被老人眼裏亮如妖鬼的光芒給驚了一下,心裏忽然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失聲,“你……你難道……”


    “是的。”大司命忽然間笑起來了,那個笑意深而冷,如同一柄利刃在寒夜裏閃過光芒,令時影心驚不已。


    “你看!”大司命從袍袖之間抬起了手,手心裏握著一塊玉佩,放到了時影的眼前,“你不用和你弟弟爭奪帝位——因為,他已經不能再和你爭什麽了。”


    ——握在大司命手心的,竟是皇太子隨身攜帶的玉佩!


    時影臉色刹那間蒼白,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影,我已經替你提前掃清了道路。”大司命淡淡地說著,然後手指一碾,竟然將堅固的玉石一分分地碾為粉末!


    “死人是無法再來爭奪帝位的。”大司命吹了一口氣,化為齏粉的玉石瞬間消失,“現在,時雨這個人已經徹底消失了,在這個六合之中什麽痕跡也不曾留下。”


    時影失聲:


    “你……你到底把時雨怎麽了?”


    大司命臉色不變,看著他:“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的弟弟,空桑的皇太子時雨,早就在那一場複國軍的動亂裏,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葉城。”


    “什麽?”時影大驚,“死了?!”


    “對,”大司命卻是看著他冷笑,“早就死了。”


    “不可能!”時影霍然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夜空,指著一顆星辰,“時雨他的命星明明還亮著!他明明還……”


    然而,話沒有說完,語音卻戛然而止。


    時影定定地凝視著夜空裏時雨的那顆星辰,露出疑慮的表情,繼而轉為震驚——是的!仔細看去,那顆星雖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似乎一動未動,但作為大神官,他卻能看出那已經是一顆幻影!


    那是一顆已經隕落的星辰,本應該消失在天際。然而卻有術法極高的人做了手腳,暫時保留了隕星的殘相,讓光芒停駐天宇、暫時不至於消失。這樣高明的偽裝,整個雲荒大約隻有他能識破。但是……


    時影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看向了大司命:“是你做的?”


    大司命眼神裏露出一絲冷然,低聲:“現在你明白局麵了?”


    時影怔怔地看著這個雲荒術法宗師,眼神從震驚變為茫然,充滿了不敢相信。“怎麽會?”冷靜如他也忍不住反複地喃喃,“你……殺了時雨?你竟然殺了空桑的皇太子……你、你是大司命啊!”


    這個老人,原本是


    他在這個世間最熟悉的人,二十幾年來照顧他、教導他,一手將孤苦無依的孩子帶大,可謂亦師亦友——但到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原來壓根從未了解這個人!


    “殺了皇太子又如何?那麽重要的位置,豈能讓一個朽木去當?”大司命苦笑,看著深受震驚的時影,“影……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雖然一輩子也沒見過時雨幾次,但,居然真的當他是自己的弟弟?”


    “你怎麽可以殺了時雨?他做錯什麽了?”時影一把勒住大司命的衣領,手指微微發抖,殺氣在眼裏凝結,“為什麽要殺他!”


    “時雨是個無憂無慮又無腦孩子,當然沒做錯什麽。隻是,他不巧是青妃那個賤人所生、又正好擋了你的路而已……”大司命咳嗽著,語氣意味深長,“怎麽,你要因此殺了我嗎?”


    時影眼裏殺氣一盛,幾乎捏碎了大司命的喉嚨,然而老人的眼裏卻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是冷笑地看著他,並無反抗。


    最終,他的手頓了頓,卻並沒有繼續勒緊。


    大司命微微冷笑,低聲:“是的,現在時雨已經死了,你再殺了我也於事無補,隻會令空桑更加震蕩不安——又是何必呢?”


    時影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駁。


    “你……為何要做這種事?”許久,他低聲開口,聲音嘶啞,幾近顫抖,“身為大司命、供奉神的人,你……你不該做這樣肮髒的事!”


    大司命喘息了


    一口氣,反問:“我如果說我是為了雲荒天下,你信嗎?”


    “……”時影沉默了一瞬,竟然鬆開了手。


    大司命頹然後退,劇烈地喘息,看著時影緩緩點頭,一字一句:“我就知道,即便天下人都誤解我,你也一定會明白我的苦心——要知道,我這一生所做的事,從未有一件是為了我自己。”


    “可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對時雨下這樣的毒手!”時影咬牙,眼神裏充滿了憤怒,“如果我一早知道這事,一定會不惜代價阻攔你!”


    “嗬嗬……就像那個小丫頭不惜一切代價阻攔你殺那個鮫人一樣?”大司命忽然冷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影,你認為那個小丫頭目光短淺,可是,我又何嚐不認為你看得不夠長遠?——你真的覺得歸邪是一切災禍的緣起?那歸邪更遠處的那顆昭明星呢,你看到其中的關聯了嗎?”


    聽到這句話,時影猛然震了一下,扭頭看向窗外,臉色漸漸蒼白。


    “你是說……”他看著老人,又看了看夜空,有些恍然地喃喃,“除了歸邪,還有其他力量在影響空桑的國運?”


    “是。天穹星辰萬千,相互影響,並非單一改變某處就能改變整個結局。”大司命看著星空,語氣嚴肅,“就算沒有了歸邪,空桑的帝星也已經黯淡了,國運已衰。你要消除歸邪,並沒有錯,那是一切災禍的緣起——但宿命的線千頭萬緒,通


    向空桑覆滅結局的、卻不僅僅隻有這一根!就算你真的斬斷了海皇血脈、滅了歸邪,雲荒在七十年後也未必平安。”


    “……”時影沉默地看著天象,雙手痙攣地握緊了窗台,隻聽哢的一聲輕響,窗台上的硬木應聲在他手心粉碎!


    “你說過:我們身為神官司命、總得要做點什麽。”大司命霍地回過頭,看著時影,眼神炯炯,“而我要做的,便是讓你成為雲荒之主!”


    時影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喃喃:“為什麽?”


    大司命一字一句:“因為星象千變萬化,不可捉摸,無法應對。唯有改變自身才是根本之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隻要坐上了帝位,定然能讓空桑度過大劫!你、才是那個可以改變雲荒未來的人!”


    時影仿佛被這樣的說辭震住,一時沉默,並沒有回答。


    “影,除了術法之外,我從小便以帝王之道教你,為的就是這一天。”大司命看著他,聲音冷定,“我很早就在安排這一切了——而最近借著星魂血誓的力量,星野大變,正好是我們回歸帝都的時候!”


    時影聽著這樣驚人的話,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原來,您是將我當成了棋子嗎?”


    大司命停了一停,抬起花白的長眉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年輕人,似是洞察:“怎麽……不甘心嗎,影?”


    時影搖頭:“如果我拒絕呢?”


    “你要怎麽拒絕?同樣是為了挽救空桑,


    你嚐試過的方法已經失敗了,如今,也隻能按照我的方法來勉力一試。”大司命凝視著他的表情,搖頭,“你從小是個心懷天下的人,悲憫蒼生,甚至可以為此犧牲自我——現在,空桑上下隻有你這麽一個繼承者了。你若是不肯繼位,那麽雲荒的動蕩,恐怕真的是要立刻來臨了!你願意嗎?”


    時影抿住了嘴唇,劍眉緊鎖,沒有說話。


    “影,你想想現在空桑的局麵!十巫剛剛深入腹地,揚長而去!”大司命一字一句地問,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帝位懸空,雲荒動蕩,外族入侵……這一切,難道是你願意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事嗎?”


    “……”時影沉默了許久,看著這個師長。而老人也在看著他。


    兩人對峙了不知多少時間,直到窗外鬥轉星移,蒼穹變幻。黎明破曉的光射了進來,映照著大神官蒼白英俊的側臉,冰冷如雕塑。


    然而,他的眼神卻已經悄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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