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管這些!”時影的語氣嚴厲,看著她,“你自己想要怎樣,告訴我就好——你是真的想嫁過去聯姻嗎?”


    “不!”她衝口而出,“可是大司命……”


    她還沒說完,時影便打斷了她:“別再提什麽大司命!”提起這個長輩,時影的語氣裏卻再也沒有以往的敬意,麵沉如水:“我不知道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麽,才導致現在這樣的局麵——但你放心,隻要有我在,他就沒法傷害到你。”


    “等他從紫台回來,我會好好的和他算這筆賬!”


    朱顏剛要說什麽,忽然聽到遠處一陣呼喊。兩人一驚,一起回過頭,看到有一排侍從跪在離神殿還有兩三層的台階上,不敢上前,正仰著頭看著這邊、喊著皇太子殿下。


    “怎麽?”時影蹙眉,走到漢白玉欄


    杆前俯視眾人。


    “稟……稟皇太子!”領頭的是紫宸殿內侍,“帝君下令屬下們立刻找您回去……再找不到,就要砍了屬下們的腦袋!”


    “……”時影沒想到北冕帝也有這般暴虐的時候,不由有些意外。


    “哎,那你就先回去吧!”朱顏雖舍不得塔頂兩人獨處的時光,但看到下麵那些嚇得臉色蒼白的侍從,歎了口氣。


    時影回頭看了看她,點了點頭。


    “我陪你去。”朱顏顯然還是舍不得離開,吐了吐舌頭,拉住了他的衣袖,手指一劃,結了一個隱身的咒,“偷偷的!”


    ——————————————


    半夜時分,紫宸殿深處,昏睡醒來的北冕帝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榻旁,眼裏露出了一絲焦躁。


    “臣已經派人去找了。”內侍看了看外麵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有些戰戰兢兢的回答,“皇太子殿下……大約是去了塔頂的璣衡那邊吧?可是,重明神鳥把守著神殿,誰也無法靠近。”


    “重明?”北冕帝眼神略微露出驚詫,“奇怪。”


    沉默中,外麵有簌簌的衣裾拖地的聲音,有人悄然從後門進來,卻是北冕帝多年來的貼身心腹、大內總管寧清。


    “有事稟告帝君。”大內總管袖手站在榻邊,眼裏露出了遲疑的神色,“打擾帝君休息,罪該萬死。”


    北冕帝對著內侍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咳嗽著轉過頭看著大總管:“怎麽……咳咳,我讓你找


    的後土神戒……找到了?”


    二十多年前,白嫣皇後被貶斥、不久便死於冷宮,後土神戒便落到了掌管後宮的青妃手上——如今青妃已伏誅,自然要將這一國之重寶重新覓回。


    “啟稟帝君,”大內總管知道帝君精力不濟,便長話短說,“日前青妃被帝君賜死之後,屬下便立刻派了得力人手,查封了她所住的青蘅殿,凡是一切物件都翻檢過了——但目前為止,尚未找到後土神戒。”


    “咳咳……”北冕帝臉色微微一變,“該死!她、她藏哪裏去了?”


    “帝君息怒,後土神戒想必遲早會找得到,但是……”大內總管停頓了一下,道,“在查抄青蘅殿的過程中,卻意外翻出了一封從外頭剛剛傳進來的密信。”


    “密信?”北冕帝咳嗽著,愕然,“是……青王的寫給她嗎?”


    “不,事情奇就奇在這裏,”大內總管壓低了聲音,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這封信……是來自白王府的。”


    “什麽?”北冕帝吸了一口冷氣,“白王府?”


    白王和青王乃是對立的宿敵,為何白王府竟還有人和青妃私相授受?


    “屬下拷問過那名私下傳帶的侍女,那封密信的確是來自白王府。她貪了一萬金銖的賄賂,甘冒風險替人傳遞消息給青妃——而青妃尚未來得及回信、便被帝君誅殺了。”大內總管從懷裏抽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遞了上去,“事關重大,屬下不


    敢自專,特意第一時間趕過來請帝君過目。”


    北冕帝伸出枯槁的手,顫巍巍地拿過來看了一眼——信封上是娟秀的字跡,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柔弱無力,上麵密封的火漆猶在。


    大內總管稟告:“據青蘅宮的侍女交代,這封信是青妃伏誅的當天中午剛剛送入宮中的,所以尚未有人拆看過。”


    “哦。”北冕帝微微納悶,不明白白王府的女眷為何會和青妃有往來。然而抽出信箋,看了一眼內容,臉色頓時大變,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帝君!”大內總管吃了一驚,“您……您沒事吧?”


    這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麽,竟然讓帝君如此震怒?


    “居……居然……咳咳咳!該死!”北冕帝將那封信捏在手心,緊緊揉成一團,咳嗽得整個人都佝僂了起來,半晌才勉強平定了呼吸,臉色發青,也不說什麽,隻道:“這封信……你看過了嗎?”


    大內總管心裏一驚,立刻跪下:“這信來源蹊蹺,屬下哪裏來的膽子敢擅自拆看?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拿到了帝君麵前。”


    “唔……”北冕帝急促地喘息著,打量這個多年的心腹臣子,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這些年來你一貫做事謹慎……這一次,算是救了你的命。”


    大內總管隻覺得背上一冷,有刀鋒過體的寒意。


    北冕帝冷冷道:“這封信的事,不能和任何人提及,知道麽?”


    “是。”大內總管心裏詫異,


    卻不敢多說。


    “還有,青……咳咳,青蘅殿內所有服侍青妃的人,包括那名私下傳信的侍女……都統統賜死,”北冕帝微微咳嗽著,“一個……一個都不能留。”


    “是。”大內總管吃了一驚,連忙點頭。


    這些年來,北冕帝耽於享樂,日日歌舞升平,酒池肉林,然而卻並不是一個暴虐的帝君——該不是到了垂死的時候,連整個人的性格都變了吧?或者,是因為那封信裏、藏著可怕的原因?


    “下去吧。”北冕帝揮了揮手,竟是毫不解釋。


    當房間裏再也沒有外人的時候,北冕帝重新展開了手心揉皺的信箋,緩慢地重讀了一遍,眉頭慢慢鎖緊,呼吸也粗重斷續起來,顯然有激烈的情緒在衰弱的胸臆之中衝撞,令垂死的老人輾轉不安。


    “冤孽……冤孽啊!”許久,北冕帝重重將手捶在床榻上,嘶啞地喃喃,轉頭召喚外間的內侍,語氣煩躁而憤怒,“快去!咳咳……快去替我找皇太子前來!再找不到……要你們的狗命!”


    “是。”內侍從未見過帝君如此聲色俱厲,嚇得匆匆退下。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著,斜斜靠在榻上,頭暈目眩的感覺越來越重,然而勉強提著一口氣,怎麽也不肯就這樣躺下。視線空茫地落在華美青銅燈樹上,那些火焰跳躍著,映照出明明滅滅的光影,仿佛有無數幻象浮現。


    那一瞬,仿佛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他一生


    所有的事都如夢幻泡影一樣掠過:秋水歌姬,白嫣皇後,青妃,兩個兒子,六位藩王,無數的臣子民眾……所有的一切幻影,都如眼前的殘燈一樣,在風中搖曳,即將熄滅。


    怎麽事情會變成這樣?自己……是造了什麽孽嗎?


    過了不知多久,外麵傳來腳步聲,北冕帝震了一下,以為是時影回來了,正撐起身體掙紮著開口,卻聽到了侍從在外麵稟告:“帝君,白王求見。”


    北冕帝怔了一下:白王?如今還不到寅時,天色未亮,為何白王一大早就獨自入宮了?難道……他也是得知了這封密信上的事情,所以匆匆趕來?這樣的話……豈不是……


    北冕帝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宣。”


    片刻,白王進入了內殿,隔著垂簾問安,言辭恭謹,神色卻欲言又止。北冕帝緩慢地回答了幾句,不住咳嗽,看著藩王的臉色,暗自不安。白王隔著簾幕應答了幾句,終於開口道:“為何不見皇太子在左右侍奉?”


    終於還是提到了時影麽?北冕帝聲色不動,隻道:“他已經在此守了多日,我剛剛派他去處理一些事了。”


    “皇太子……是去查辦昨日那個大膽妄為的逆賊了吧?”白王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忽地攬衣而起,匍匐謝罪,“是小王無能,竟然讓前來賜婚的禦使在光天化日之下蒙羞!”


    “咳咳……”北冕帝咳嗽了起來,臉色一變。


    白王重重叩首


    ,繼續謝罪:“雪鶯剛剛承蒙聖眷,卻不料遭此意外——不但玉冊丟失,連皇太子賜予小女的玉佩都被逆賊奪去了。小王內心如沸,夜不能寐,特意趕來請帝君降罪!”


    “哦……”聽到這樣的話,白王竟然是鬆了口氣,喃喃,“原來……你一大早趕來,是為了這件事?”


    白王楞了一下,不知道帝君為何有此一問。昨天在白王府門口出了這麽大的岔子,賜婚的使者被劫,玉冊失落,他擔心得一宿未睡,一大清早就特意過來向帝君賠罪,為何帝君反應卻是如此奇怪?


    “如此就好……”北冕帝脫口說了三個字,立刻回過神來,沒有再多說什麽,將手裏捏著的那封信收了起來,問,“除了玉冊,連玉佩都被奪了嗎?”


    白王連忙叩首:“那個逆賊膽大包天,竟闖入雪鶯房中竊取了玉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鏡前傳·朱顏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月並收藏鏡前傳·朱顏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