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開始燃燒時,引發這一切的蘇摩卻離開了雲荒。


    孤獨的盲人少年帶著他的傀儡,翻過了慕士塔格雪山,去往了遙遠的異鄉——他在六合之間浪跡,在日月之下修行,甚至去了遙遠的西天竺,佛陀涅槃之地,在桫欏雙樹之下頓悟,修習到了星魂血誓。


    百年的浪跡之後,他最終決定歸來,為鮫人一族而戰。


    ——這,就是史書上關於海皇蘇摩的所有記載。


    終其一生,海皇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在孩童時代的這一段遭遇,而其他的知情者,無論如意、還是後來死去的三位海國長老,也紛紛將這個秘密深埋在了心底,就如一切未曾發生。


    那個赤之一族郡主的存在被徹底的抹去了,再無蹤影。


    沒有人知道,在百年過後,成為海皇的蘇摩心中是否還殘存著那一段記憶;正如沒有人知道,那個盲人少年在伽藍白塔頂上和空桑太子妃的初次相遇、其實是一種冥冥中的夙緣。


    ——太子妃白瓔的母親,是赤之一族朱顏郡主的直係後裔。


    雖然曆經三代,血脈已經稀薄,但是太子妃白瓔依舊有著隔世而來的清澈眼神,明亮氣質,整個人仿佛是純白色的——即便盲人少年看不見她的模樣,卻影影綽綽能感受到這種氣息,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重合。


    不,那不是某一個人,而隻是某一個執念、某一個隱痛——那,是童年時內心裏萌發過的、對於光明和溫暖的向往。


    就算那一段時間裏的記憶都已經被否定、就算就算那個影子都已經全部消失,但這種深刻入骨髓的向往,卻永遠無法被抹去。就如有人昔年在孩子的內心種下了一粒種子,無論日後的黑暗多濃厚、多漫長,一旦有一點點的光射入、那顆種子便會萌芽,朝著光明生長生長,無可遏製。


    就如少年傀儡師遇到白瓔的那一刹那。


    身為鮫人奴隸,他不能接觸來自統治階層的貴族少女;身為海國的領袖,他更不能從內心接受空桑的太子妃。然而,她的微笑、她的語聲,她輕撫的指尖,這一切都如同射入黑暗的光一樣,如此的令他想要靠近、卻也如此的令他灼痛不安、輾轉難眠。


    ——幾十年之後,他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了,心卻再度被生生撕裂。


    是的。七十年前,曾經有一個空桑少女也如此對待他。


    曾經,他也相信這一切。


    可是,最後呢?得到的又是什麽?


    一個人眼睛,難道還能瞎第二次嗎?


    終於,他還是推開了那個純白的少女,也推開了靠近光明的機會。


    她在他眼前飛身躍下高塔。然而,盲眼的鮫人少年卻看不到發生的一切,隻聽到耳邊如同潮水般回響在天際的驚呼,心裏知道一切已經終結——她指尖的溫暖還留在頰邊,然而那個人已經如同一片白雁的羽毛般、從六萬四千尺高的伽藍白塔上飄落。


    他一生所愛,就如流星一樣消逝在生命裏。


    隻餘下黑暗漫漫無盡。


    ……


    如星象所預言、七十年後,空桑的命運之輪終於轉到了生死關頭:天下腐朽不堪,搖搖欲墜。滄流帝國從西海上入侵、鐵蹄踏遍雲荒,而空桑六部內亂紛紛,諸王兵戈相見。


    亡國滅種的災難、無可阻擋地開始降臨。


    然而,在伽藍帝都淪陷之前,空桑六王終於團結一致、並肩而戰,一起奔赴九嶷神廟,在傳國寶鼎前祭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合力打開了那一座沉睡於水底的無色城。皇太子真嵐和太子妃白瓔帶領族人進入其中,百年來繼續抵抗著滄流帝國的統治,從未放棄。


    ——空桑雖然覆亡,卻有星星之火藏於黑暗,得以度過漫漫的永夜,最終重新複燃。


    這一幕,卻又是星象上未曾預言過的。


    或許,如同那個神秘智者所說的:當星象被觀測到的那一刻開始、命運就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所以雲荒的命運永遠無法被任何人預料;或許,如同時影所說:無論宿命如何,空桑不會停止抗爭,一代又一代的戰士在皇天後土的加持下,守護家園,百戰不悔。


    是他們改變了星辰的軌跡。


    那些勇者,逆著命運的洪流而上,披荊斬棘前行,指引著星辰的方向——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相信命運、卻永不被命運桎梏。


    [注:海皇蘇摩的生平故事,詳見《鏡》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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