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正在疑慮,卻聽到外麵喧囂聲盈耳,鞭炮一連串地炸響,三道茶喝過,火把點起,賓客裏已經開始有人唱歌,催促著新人出場。


    侍女端了金盆進來,擰了一個手巾把子,道:“姑娘快擦擦手,外麵催呢。”


    蘇微細細地觀察她的言行舉止,不動聲色地伸手將手巾把子拿了過來,卻裝作一個手滑,將手巾掉了下去。


    “哎呀!”侍女連忙去接,卻沒有接住,眼看著手巾掉在了地上,連忙道,“我去再找一塊手巾!”


    蘇微看著她再度轉身離開,默默鬆了口氣,心裏卻還是有些不安——隻希望今天的婚禮平平安安、圓圓滿滿地結束,不要再發生什麽意外。


    “瑪!”忽然間,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道,抬眼看去,卻是蜜丹意奔入了房間裏,拍手看著她笑道,“瑪要當新娘子了!太好看啦!”


    蘇微臉微微一紅,對著她招了招手,道:“過來,給你糖吃。”


    蜜丹意笑嘻嘻地蹦蹦跳跳走過來,伸出小手討喜糖,一邊道:“大稀讓我過來看看你這邊好了沒有——唉,他等不及要和你成親呢!”


    “小鬼頭!”她笑著擰了一下孩子的耳朵。蜜丹意嘻嘻一笑,靈巧地一側頭躲了過去,鑽到了她的懷裏,順手就從桌子上抓了一把核桃片和紅糖做的糖。


    蘇微本來想說什麽,忽然間笑容微微一滯。


    是了,為什麽以前都沒有留意到?這個孩子的動作…似乎輕快靈巧得過分了——剛才自己伸手這一擰,看似平常,其實不知不覺就用上了折梅指的招數,就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這樣輕輕鬆鬆地一側頭就躲過!


    還是…還是自己最近幾天疑神疑鬼,走火入魔了?


    “瑪?”蜜丹意說了幾句,沒聽到她回答,不由得搖了搖她的衣袖。蘇微這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道:“沒事,隻是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有什麽貴客來而已。”


    “瑪為什麽和大稀問同樣的問題?”蜜丹意笑了起來,“我剛剛和大稀說今晚外麵的客人裏沒有洛陽來的,也沒有靈鷲山來的。”


    “是嗎,都沒有?”蘇微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心裏百味雜陳,轉念一想,洛陽那邊的人沒有來也就罷了,山高路遠、未必知情,就算知情,也未必一定派人來。可是拜月教的人居然沒有出現,就未免有些奇怪——就算是靈均嫌路遠不來參加婚宴,可那個輕霄呢怎麽也會杳然無蹤了?


    這一場婚宴還沒有開始,已經有無數的疑雲壓在心上。


    她怔怔地想著,連喜婆進了房間都沒有留意。


    “瑪,不要想了啦…”蜜丹意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咬了一口糖,指著窗外道,“聽!外麵都已經開始唱歌啦!大稀等你拜堂呢,別讓他等急了!”


    “是了,姑娘要加快了!”侍女端著金盆回來,擰幹手巾給蘇微擦了擦雙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一對翡翠鐲子和一對赤金鐲子套了上去,喜婆在一旁拖長了聲音,大聲叫道:“金玉滿堂,長命富貴!”


    蘇微深深吸了一口氣——紅蓋頭垂下來掩住視線的最後一瞬間,通過打開的門,她看到外麵的走廊深而長,宛如通向不可知的未來。


    那個精靈一樣的小女孩跑出了門外,回頭望著她笑:“瑪,等一下我掐你,你可不許打我哦!”


    “什麽?”她有些詫異。


    然而小女孩咯咯地笑著,已經一路跑遠了。外麵的喧鬧起哄聲如同潮水一樣傳來,夜色裏有無數點火光,璀璨如同繁星。


    然而,剛跑出房間,蜜丹意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眼前篝火熊熊,無數的人在暢飲大笑,令人眼花繚亂。然而,她的視線卻落在暗影裏。那兒有一個人,似乎對著她點了點頭。


    “蜜丹意,要不要吃糖葫蘆?”有玉商認得這個小女孩是原大師的“私生女”,上來討好,小女孩甜甜地一笑,從他手裏拿了一支糖葫蘆,乖巧地說了一句“謝謝”。然而,等那個人還想和她繼續套近乎的時候,蜜丹意一晃,便以奇怪的速度消失在了人群裏。


    她如同貓兒一樣,悄無聲息地穿過了人群,看到了在隱蔽處的那個人。那個人穿著黑色的夜行衣,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看到她走過來,對著她屈膝,出聲:“右使。”


    “怎麽樣?”蜜丹意走到了陰影裏,“他們來了嗎?”


    “來了。”那個人低聲道。


    “果然來了?倒是會挑時候!”小女孩臉色微微一變,嘴角抿了一抿,沉默了一瞬,又問,“是拜月教的人,還是聽雪樓的人?”


    “聽雪樓的。”


    “哦。”不知為何,蜜丹意反而微微鬆了口氣,“那還好。洛水一戰之後,聽雪樓已經是強弩之末,就算派出最頂尖的高手,也無非是四護法而已。”


    “他們帶來了血薇劍。”來人低聲道,“我們的眼線在驛道上看到了。”


    “血薇劍?他們是想來找血薇主人的吧?”蜜丹意冷笑,“想得美!告訴輕霄,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些人攔住!”


    “是。”來人道,“所有能調動的人手都已經調過去了,隻是…”


    “隻是什麽?”蜜丹意微微皺眉。


    “隻是…如果隻是聽雪樓的人那還好,下次如果拜月教的人也來了的話,我們無論如何都擋不住了。”來人遲疑了一下,又道,“月宮裏的變故,右使您也知道了吧?其實我覺得,既然…既然靈均大人已經不在了,我們何苦還要如此?如果回到月宮,祈求教主原諒,應該也…”


    話沒有說完,來人忽然一頭栽倒在了暗影裏,臉色迅速地鐵青。


    孩子的臉忽然變得猙獰,一腳踩在了他的頭上,厲聲道:“靈均大人就算不在了,他吩咐過的命令,也得執行到底!”蜜丹意的聲音輕而冷,如同一條蛇在黑暗裏嘶嘶吐著芯子,“沒了靈均,你們這些家夥,就想造反了嗎?記著,還有我在呢!”


    她抬起小小的腳,用力地踩著來人的頭,冷笑:“你們還想回靈鷲山?還想去投誠?也不想想,自己還有沒有命活著到那裏!”


    來人在地上劇烈地抽搐,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全身痙攣著,臉上的肌肉也不停鼓動——他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活的東西在翻滾,令五髒六腑都攪在了一處。令人恐懼的是,竟然有一條細小的尾巴從他呻吟的齒間瞬間掠過,又消失在咽喉深處。


    “是…是!”來人凝聚起了最後一點力氣,“屬下…再也不敢…”


    “你們每個人都是靠著靈均大人賜給的解藥,才能壓製身體裏的蠱蟲活到如今,居然還敢來說三道四?”蜜丹意冷哼了一聲,鬆開了踩著他的腳,“給我好好地幫左使攔住聽雪樓的人馬,否則就受死吧!”


    那一瞬,他身體裏的扭動停止了,來人死去一樣躺在地上,連呻吟都沒有了力氣。外麵的喜宴還在繼續,人人喝得醉醺醺的,觥籌交錯之間,沒有人留意到一個小女孩在做著多麽可怕的事情。


    “看來,光靠你們這些家夥實在是令人不放心。”蜜丹意沉吟著,“算了,等喜宴結束還有一陣子,我還是親自去一趟看看情況吧!”


    孩子舔著手裏的糖葫蘆,足尖輕輕一點,整個人瞬間消失。


    日落時分,蕭停雲一行人還沒有趕到婚宴現場。


    那個壩上看著近,走起來卻曲折,竟是頗為遙遠。雖然阿蕉說挑了一條隻有本地土著才知道的捷徑,但一行人從酒館出發,穿林子上山崗,卻也是走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到。這一路,大家心裏一直繃著一根弦,手指在袖子裏不離刀劍,時刻警惕著周圍的異動。紫陌更是細心地在每一處岔口暗自留下了記號。


    然而,卻居然一路安然無事。


    “就在前麵啦。”暮色時分,阿蕉終於領著一行人穿出了竹林,登上了山崗,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燈火道,“婚宴就在前麵壩上,希望我們趕去的時候還沒開席。”


    果然,不遠處就是一大片空地,篝火點點,人頭攢動,看上去頗為熱鬧。所有人心裏暗自鬆了一口氣,放開了刀劍,心裏卻百味雜陳。


    “蘇姑娘竟真的要嫁人了?”黃泉依然不敢相信,“才短短幾個月啊。”


    “女人的心,癡起來是癡,但狠起來有時候也是狠的。”紫陌嘴角卻有淡淡的笑,音意味深長,“一個夢做了那麽久,一朝醒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怎麽是好事了?”黃泉有些不悅,“她若是在這邊成了親,還會回樓裏嗎?”


    “好了好了。別吵了。”碧落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指了指前麵帶路的阿蕉,意思是還有外人在旁,不宜多說,一行人便閉了嘴,一起看向了蕭停雲。


    白衣貴公子在竹林月下穿行,月光淡淡灑在他的袍子上,然而他的臉卻藏在暗影裏,在人皮麵具背後,看不出任何表情——連眼神也是波瀾不驚,沒有失落也沒有傷感,竟絲毫不以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為意。


    四護法歎了口氣,也不好開口挑明。


    沿著羊腸小道出了林子,前麵的路便是大道了,或許是天色已晚,一路走來並沒有再碰到其他賓客。再走了大約一刻鍾,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滇南的夜似乎分外的黑,太陽一落,竟然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我這裏有火折子。”黃泉探手入懷,點起火分給同伴。


    阿蕉擺擺手:“我不用,在這裏長大的,閉著眼睛都能走!”


    終於快到了,遠遠地看到許多篝火,有人影圍繞著火光,影影綽綽地或站或坐,更遠處似乎有屋舍,依稀還有人在吹笛子,卻被一片嗩呐鑼鼓之聲蓋了過去。


    阿蕉一聲歡呼,跑了過去:“還好,看樣子喜宴還沒開始!”


    一行人剛要隨之上前,紫陌卻忽然抬起手,說了一聲:“慢著。”


    “怎麽了?”黃泉愕然。


    “很奇怪。”紫陌心細如發,隻看得前方一眼,便道,“有點不對勁。”


    “是。”蕭停雲長眉一挑,低聲道,“少了一些聲音。”


    “聲音?”墨大夫側耳。


    “你們注意到了沒有?這裏聽不到蟲鳴。”蕭停雲開口了,壓低了聲音,“就算我們能感覺到有風吹過,卻聽不到樹葉的簌簌聲!”


    所有人愕然止步——是的,蕭停雲說得沒錯!他雖然年紀在眾人之中最輕,卻老於江湖,竟然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察覺到如此細微的區別。這樣詭異的細節原本不會令人留意,可一旦指出來,卻讓人毛骨悚然。


    蕭停雲低聲問:“我們從山崗上下來到這裏,大概用了多久?”


    “大概有兩刻鍾。”紫陌心細,早已一路暗中計數,道,“一條路下來,中間隻轉過了兩個岔路口——每一個岔路口,我都暗自留下了記號。”


    “兩刻鍾?以我們的速度,那大概是往山下走了八裏左右,沒道理才走了那麽一點路。”蕭停雲低聲,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如果現在往回撤,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那個路口?”


    “能不能找到?”紫陌愕然,“什麽意思?”


    蕭停雲轉過頭,恭謹地對碧落道:“大護法,麻煩你往後沿路查看一下。如果看到了那個做了記號的路口,迅速返回來告訴我們。”


    “好。”碧落瞬間攬衣回掠,消失在黑暗裏。


    蕭停雲沉默下來,看向了前方——前麵不到十丈開外便是最後一個路口,通向那片燈火通明的喜宴場地。路口挑著一對紅燈籠,影影綽綽地站著一個人,似乎是迎客的。


    蕭停雲豎起了手,示意所有人暫時停步。


    然而帶路的阿蕉卻已經徑直跑了過去,合掌對燈下的人行了一禮,路口那個人也回了一禮,用土語說了一句什麽,然後從一邊的陶土缸子裏倒了一碗東西,遞給阿蕉。眼看阿蕉捧起碗就要喝,紫陌嘴角微微一動,卻被蕭停雲阻攔。於是她也忍住了沒有出聲,看著那個苗女仰頭就把碗裏的東西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


    “你們怎麽不過來?”阿蕉抹了抹嘴角,朗聲招呼,“這是迎客的三道茶,好喝得很。”


    看起來,茶是沒有問題的了。一行人鬆了一口氣,遠遠地看著,卻沒有上前。


    等了片刻,黑暗裏,有微風瞬間一動,一個黑影翩然落地,卻是去而複返的碧落。他的一身輕功已臻化境,方才短短片刻已經來回了一趟,連氣息都不曾紊亂。


    然而,他的語氣卻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果然不見了!”


    “那個路口不見了,是不是?”蕭停雲低聲問,眼眸卻漸漸暗下去,“看起來,結界已經閉合了——我們來不及走了!”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結界?”


    “是。”蕭停雲咬著牙,“我們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他們設好的結界裏麵!所見所聞都是虛假,要非常的小心!”


    “是誰設的結界?”碧落看向前方的苗女,“先製住她再說!”


    “哎,為啥還不過來?不喝三道茶,主人是不會放你們去喜宴的呢。”那邊阿蕉卻在催促,自己喝了一碗,手裏再端了一碗,轉過身來招呼,“頭道茶苦,第二道就加核桃片、乳扇和紅糖,可好喝了!”


    她的語氣爽朗熱情,絲毫看不出作偽。


    蕭停雲下意識地看向茶碗,微弱的燈光下,發現這半碗茶水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琥珀色,他看向茶碗時,裏麵微微蕩漾的茶水忽然瞬間立了起來!


    ——是的,是“立”了起來!


    凝成一條線,就如同一條無形透明的蛇一樣,瞬間立起,迎麵撲來!


    “哎呀!”阿蕉尖叫了一聲,顯然沒料到會有這種事情,手一顫,整碗茶失手掉到了地上,茶水四濺。


    “小心!”蕭停雲失聲驚呼,手一翻,一道清光從袖裏流瀉,展開在身前——隻聽哧的一聲輕響,手腕一震,刀鋒截斷了什麽東西。


    定睛看去,地上扭動著一條細小的青蛇,已經隻剩下半截。


    而剩下的半截還殘留在茶碗裏,不停扭動。


    他一刀斬殺藏在其中的毒蛇,手下卻未停。刀光圓轉如意,一連十二刀,首尾相連,刹那間居然形成了一道淡青色的旋渦,將飛濺而出的水珠盡數圈住,滴溜溜地在空氣中旋轉,竟然似被一張網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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