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個中州來的商人安排下了這樣一箭雙雕的計策——既摧毀了那個女子的最後驕傲和底氣,也保留了年輕王者的癡情和尊嚴。


    本來離珠那樣的女人就是隻可惜她唯一所恃的隻是天下無雙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驕傲被摧毀後,她心裏那點野心和不甘也該隨之消滅殆盡了,從此後便可以安分很多。


    這,說到底已經是最兩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邊隻回蕩著那個女人被毀容後的哭泣——那是一個人被奪去了最珍貴東西的悲傷,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他不忍目睹。無論她本質上是一個怎樣不堪的女子,但這種痛苦卻都是深刻而真實的。


    有一個刹那,他甚至對慕容修那種運籌帷幄揣測人心的冷酷感到厭惡起來。


    “多謝慕容公子用心。”最終,他隻能那樣回答。


    然而慕容修隻是微微一笑,忽地傾身向前,用幾乎耳語的聲音道:“不過,西京將軍,我這次請你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離珠,我還有另一個更大的計劃需要和你商量。”


    “什麽計劃?”西京一驚,抬頭卻看到對方的眼睛。


    慕容修微笑。這個中州商人的眼睛深而莫測,閃爍著某種魔一樣的亮光。


    “西京劍聖,破軍是你的同門,”他忽然微笑,“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師父,是麽?”


    西京心中微微一震,知道慕容修心思縝密,深得真嵐信任倚重,雖一直居於東澤卻對天下大事的脈絡走向了然於心,隻是默然點頭,不做回答。然而慕容修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瞬間變了臉色——


    “聽說破軍的唯一弱點就是你們的師父慕湮,不是麽?”


    “什麽意思?誰和你那麽說的?!”仿佛被觸及到一個禁忌的話題,空桑劍聖情不自禁的變了臉色,“我師父已逝,請勿擅議亡人!”


    “在下萬萬不敢對先代劍聖有絲毫不敬,皇太子殿下和我說及慕湮劍聖時也是滿懷敬重。”慕容修肅然端坐,眼神並無譏誚,“隻是這個計劃不僅僅關係九嶷一隅,更關係到整個雲荒——而其中令師是舉重輕重的關鍵,所以在下不得不冒昧提及。”


    西京口氣稍微緩了一緩:“我師父已經去世了,再說這個有何用。”


    “當然遊泳…她是這個世上唯一能約束破軍的人。即便仙逝,影響力也不會因此而削弱半分。”慕容修的聲音輕而冷,緩緩吐出下麵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絕世利劍一寸寸的拔出,森冷鋒利,“所以,我和真嵐皇太子秘密磋商了很久,最終決定了實行這個計劃——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國、甚至空寂大營裏冰族三方麵的全力協助。”


    “因為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擊碎星辰,毀滅破軍!”


    這一日,被後世稱為“定乾坤”的一日。那一日,隨著這一極秘的計劃擬定,雲荒亂世之幕終於開始緩緩合攏——


    而親手拉下了亂世大幕的,正是這個被記載入雲荒史冊的外族人:慕容修。


    六、秘密


    鏡湖之下的無色城,在白日依舊是一片寧靜。


    一望無際的白石棺材排布在水底,昨夜血戰的冥靈戰士已經在日出之前歸來,重新化為靈體沉睡——然而,那些石棺上卻出現了無數的裂痕,顯示著裏麵的許多靈體在昨夜那一場的激烈戰鬥中已經受到了損害。


    大司命和諸王在光之塔下焦急的等待,不時地抬頭看著頭頂離合的水光——因為他們的王,至今尚未歸來。


    等了不知多久,正當大家心急如焚的時候,隻聽一聲水響,有什麽從萬丈高空墜落水麵!無色城上空立刻起了一陣波動,冥界城門應聲打開,巨大的漩渦裏一個人直墜而落,一頭栽倒在光之塔下。


    “殿下!”所有人一起驚呼,擁上查看。


    那個狼狽的王者跌落在塔下的玉座上,束發的玉冠歪斜,手裏的辟天長劍也飛了出去,劈碎了旁邊的黃金蓮座。看到下屬和太傅擁過來,真嵐掙了一下,似乎想起來,然而受傷的手臂無法支持,隻能頹然放棄。他仰麵朝天地躺在鏡湖最深處,感覺四肢百骸都痛得仿佛裂開,似乎又經曆了一次車裂。


    “殿下,您總算歸來了!”赤王紅鳶第一個開口。畢竟是女人,她的眼眶有些發紅,聲音顫抖——昨夜那一場仗實在慘烈,她和黑王在日出前領命緊急撤退,卻回頭看到真嵐皇太子提劍獨麵巨大的迦樓羅,為冥靈軍團斷後。


    那一瞬,她甚至有再也見不到皇太子的恐懼。


    “嗯…”真嵐沒有力氣站起來,臉上卻依舊掛著憊懶的笑,“我命大的很,放心。”


    大司命上來攙扶,然而臉色忽然變了,脫口:“殿下,你…你的肩膀!”


    “怎麽?又裂了麽?”真嵐吃力地抬起左手,撫摩了一下自己流血的肩膀——然而隻聽喀喇一聲輕響,他勉力抬起的左手居然齊肩而斷,落在了地上。而右肩上也裂開了一道深深的血縫,赫然見骨。


    空桑諸王一時間驚呆在當地。


    “真是的,居然弄成這副樣子,”他苦笑,露出自謔的表情,“太丟臉了…看來白瓔的縫紉女紅實在是欠缺火候啊!”


    “殿下不要這樣說,”大司命喃喃,“能從魔得手裏返回,實在太不容易。”


    “是啊,真可怕。”真嵐喃喃,眼神變幻,“破軍越來越強大了…比誕生的初期擁有更大的毀滅力量!再這樣下去的話…”


    ——魔可以從殺戮和毀滅裏汲取力量,再這樣下去的話,整個雲荒將會被黑暗籠罩!到底有什麽方法可以阻止他?越早越好!


    “皇太子殿下回來了麽?”有侍女出來,恭謹地行禮,“太子妃請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噢。”真嵐怔了怔,“馬上去。”


    等得侍女離開,真嵐忽地轉過頭對赤王急急開口:“糟了,紅鳶,我可不想讓她擔心——快替我把斷了裂了地方縫上。”


    “好吧,屬下遵命。”赤王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可是我的女紅實在一塌糊塗——縫的歪了殿下可別怪我。”


    “顧不得了,”真嵐抓頭,“快點縫好就行,你們站著幹嗎?快來一起幫忙啊!”


    “是!”諸王不由苦笑。


    白瓔躺在鏡湖的最深處,默默看著頭頂離合的水光——那些光芒從九天之上灑落,被最深的水麵折射擴散,一波一波的蕩漾離合。在無色城裏看去、仿佛變幻無常的宿命。


    她聽到外麵遠遠的聲音,知道是真嵐終於返回,然而卻無力站起迎接。


    侍奉的宮女連忙出去替她傳話,她頹然閉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滴無形的淚——是的,她恨自己。她曾經發誓為空桑戰鬥到死,發誓將自己的餘生和所有力量都獻給國家和族人,然而在這樣的時候,她卻居然躺在這個地方,甚至無法握起劍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身體會變成這樣!


    她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狂躁,狠狠抬起手砸著自己的腿——沒有知覺!還是沒有知覺!在鏡湖上空和雲煥交手之後,她的身體就每況愈下,甚至到了無知無覺、不能移動的地步!到底是為什麽?她明明已經休息了很久,身上的傷也已經愈合大半,然而健康卻反而每況愈下,仿佛有無形的黑洞在不停抽取她的生命,令她漸漸衰竭。


    ——難道,是當時魔對她使用了什麽詭異術法麽?


    不,不…她忽然顫了一下,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裏。難道是…白瓔的眼神忽地凝滯了,直直地看著頭頂上方莫測變幻著的光,臉色變得雪一樣蒼白。難道是因為星魂血誓!自己如今那麽衰弱,莫非是因為那個人他也…


    “別動了,”忽然間,她捶落的手被握住,一個聲音響起在耳畔,“快躺下休息。”


    她驚喜交加地側過頭,看到了血戰歸來的人。真嵐裹著一襲黑色鬥篷,臉色一如平日,對著她微笑,語氣輕鬆:“我來幫你捶捶腿,你別動了,身體還沒好呢。”


    塔裏等待他歸來的太子妃驚起,看著他的模樣,鬆了口氣:“你沒事?”


    “嗯,當然沒事。”真嵐在她身側坐下,按住她肩膀讓她躺回床上,開始替她按摩僵硬的腿,帶著歉意,“被雲煥拖住了,所以回來得晚了一些——讓你擔心了。”


    白瓔細細地看著他,直到確信他平安無事才鬆了口氣,頹然靠回了軟榻上:“不,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側過臉不看他,聲音卻在顫抖:“所有人都在拚命血戰,而身為空桑太子妃,我卻不能和你並肩戰鬥…實在對不起。”


    輕輕錘打她腿部的手停住了,真嵐抬起眼睛看著病榻上憔悴的女子,語氣嚴肅:“不要說這樣生分的話,白瓔——你是竭盡了全力的,無論是神廟裏那一戰還是鏡湖上對迦摟羅的那一戰都是如此——你不要總是對自己太嚴苛。”


    “…”她沒有再說話,沉默下去。


    “蘇摩…回來了麽?”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輕聲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蘇摩?”真嵐怔了一下,眼神有細微的變化,聲音卻是平緩:“尚不曾——複國軍大營也已經失去他的消息好幾個月了…隻是聽說他走時留下了話,說十月十五那一日必然會歸來,和大家並肩戰於鏡湖之上。”


    他聲音溫和地安慰:“所以,你也不要太擔心…再過一個月他也該回來了。”


    白瓔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麽,臉色忽然蒼白得可怕,整個人忽然瞬地坐了起來,抬頭看向鏡湖上方——無邊的光影映照在她雪白的臉上,顯得明亮而憂傷。


    那一瞬間的氣氛極其詭異,真嵐被她的眼神震懾,一時間不敢開口打斷她的沉思,隻是默默坐在榻旁看著她——出什麽事了?


    “快點找到他…”白瓔忽然開口了,瞬地轉過頭,“一定要快點找到他!”


    “真嵐,你們一定要快點找到他!”她眼裏充滿了恐懼和擔憂,握住了他的手。她握得如此用力,那種痛似乎可以從手上深入他的骨髓,她的聲音一瞬間也飄忽恍惚,恍如夢囈。


    然而真嵐沒有問,隻是默默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他…他一定出事了。”白瓔臉色蒼白,喃喃,“一定是。”


    她抬起臉來看著真嵐,失神地囈語:“我剛剛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我的傷會變成這樣——真嵐,這是因為星魂血誓的緣故啊!星魂血誓讓我們氣脈相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的身體如今在不受控製的枯竭損耗,肯定是因為他也在遭遇某種不測!”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恐懼:“是的,他在遭受某種不測!他在衰弱!——真嵐,真嵐!一定要快點找到他!”


    真嵐的臉色在她的囈語裏變得蒼白,顯然“星魂血誓”這四個字擊中了他——從神廟裏那一場之戰後,歸來的太子妃竟然脫胎換骨,獲得了新的軀體,擺脫了冥靈的身份。這種巨大的轉變曾經讓無色城裏的所有人感到驚駭,連他也不例外。然而,一貫坦誠以對的她卻三緘其口,沒有對任何人做出解釋,甚至對於他也是一樣。


    他們是那樣聰明而相敬如賓的夫婦,對於一方的沉默,另一方也會沉默以對,決不會多問一句——直到這一刻,她吐出了“星魂血誓”這四個字。


    他曾以為是蒼梧之淵裏後土力量完全覺醒的結果、令她逆轉了生死獲得了新生——然而卻不料,竟然是經由“星魂血誓”那樣的術法獲得!


    終於是…無法挽留了麽?“那個人”是如此的不顧一切,做出了如此瘋狂的決定,終於在瞬間把她漸行漸遠的心徹底拉回去了。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問,隻是回答:“好,我立刻去找龍神商量,一起派人出去盡快把海皇找回來!”


    “一定要快…否則,來不及了…”白瓔喃喃,感覺神氣又再一次耗盡,“我的預感越來越不好了…真嵐,他、他一定是出了事!如今我衰竭到什麽地步,他也會衰竭到什麽地步!你們…你們一定要找到他!”


    她開始咳嗽,身上那種僵冷感又開始蔓延,逼得她無法呼吸。


    “你先休息吧。”真嵐輕拍她的後背,扶著她躺下,“你要好好的,才能看到他回來啊。”


    ——在那一瞬,穿過她雪白的長發,他第二次看到了她背上那個逆位五芒星的符號。那一瞬,他的手顫抖了。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上古卷軸上看到的說法,明白了這代表著什麽。


    是的,那是轉輪。


    她重新在水底睡去,因為枯竭和傷病而顯得如此蒼白虛弱,身子蜷縮在一起,宛如一個孩子。在睡夢中眉頭還是緊鎖著,眼角有依稀的淚痕——這個要強的女子,在醒著的時候拚命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一直到睡了才會像個小孩子一樣。


    他凝視著她,目光褪去了平日的從容笑謔,吐出無聲歎息,站起身離開病榻,一襲黑色鬥篷在水光下猶如獵獵的風。


    她握緊時的痛感還留在手上,撕裂了他倉卒縫合的傷口,然而她卻絲毫沒有覺察。


    “蘇摩…蘇摩。”他聽到昏睡中的人發出囈語,恐懼而焦急。


    結束了麽?他在轉身離去的瞬間,感覺心中荒涼如死。


    星魂血誓——她在驚慌之中吐出的那四個字仿佛是禁咒,將他心裏的熱度在瞬間凍結。她一直沒有向他提過這件事,想來她也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知道一旦說出、將會深深的傷害到對方——是的,在聽到四個字的那一瞬,他心裏的震撼不亞於百年前在婚典上看到墮天發生的那一瞬。


    他知道那是什麽樣的術法,也知道施行這樣可怕的咒術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那個人,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的!那個背天逆命的傀儡師甚至可以不顧天地輪回,星辰宿命,用了全部的血和力量來締結這個盟約,隻為換取和她同生同死的權力,彌補少年時的錯過。


    從此後,他和她無論身在何方,將永遠不會再分離。


    多麽可怕的想法,多麽狂暴而不顧一切的舉動!她的心,在百年的相守後或許曾經一度是偏向他的,但是那個人卻以如此狂暴不顧一切的行動將她拉了回去。


    多麽可笑…不久之前,在她為自己縫合軀體時,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她,從此可以舉案齊眉、相互扶持的渡過一生。


    真嵐在無色城裏獨自行走,隻覺頭痛欲裂,滿身的傷還在不斷滲出血來,他卻渾然不覺。他茫然的走著,黑色的鬥篷拂過滿目的石棺,那裏麵沉睡著一個個無法見到天日的族人,那些受苦靈魂的呻吟穿過了石棺傳到他耳畔,讓他混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是的,他是這些人的首領,是空桑一族最後的皇子。他的心應該放在這裏,而不應被拿去放在猜忌和苦痛的烈火上灼烤。


    他長長的歎息,在光之塔前回身,看著鋪滿了水底的無數靈柩——是的,為什麽到如今他竟然還會被這種私事困擾?在戴上冠冕的那一天起,他的心,本來就應該被挖出來,祭獻給國家和民族。


    “我的先祖,我的子民,我的國家,”將雙手握在了辟天長劍上,他緩緩對著那些受苦的靈魂彎腰,致意,“因為我的無能,才讓大家百年不見天日——但是請相信,空桑一定可以再度出現在日光之下。”


    “是的。”忽然間,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接口,“我相信你,真嵐。”


    他愕然抬首,身周卻沒有一個人影,隻有聲音一直傳到耳畔。


    “西京?”聽出了是遠在東澤的故友,真嵐不由站起身來,“你在哪兒?”


    “我在城外的水裏。”西京的聲音凝聚一線抵達耳際,顯然是用了武學心法,“真嵐,我和慕容修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麵談,但卻無法進入無色城。”


    “重要的事情?”聽出了這個酒鬼朋友語氣裏從未見過的慎重,真嵐臉色也是肅然,“少等,我立刻出來見你們。”


    黑色鬥篷如風拂過,立刻消失在無色城的光影中。


    看到西京和慕容修的時候,真嵐略微吃了一驚:這兩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身上還都濺了血跡,仿佛為了某種急事匆匆趕來,卻在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煩——而且,也不見那笙在他們身側。


    “怎麽了?”真嵐把片刻前的軟弱情緒迅速壓製,振眉看向多年摯友,“我的大將軍,你不在東澤坐鎮,卻把我們的軍師也拉到水下來了?”


    “不,皇太子見諒,是我拉著西京來的。”慕容修卻是上前一步,身上帶著辟水珠,上前行禮,“因為有要事需要萬分火急的稟告。”


    真嵐看著這個中州來的商人,發現他身上傷痕累累,顯然從九嶷郡到鏡湖的這一路走得頗為艱難,不由驚訝:“到底有什麽事讓你們兩個這樣大老遠的跑來?——如果要商量,用水鏡傳話也是可以的啊。”


    “不能用水鏡,”慕容修卻搖搖頭,“水鏡畢竟是術法,萬一被破軍所察覺就不得了。”


    真嵐看到他說的如此鄭重,不由更加吃驚:“到底什麽事?”


    西京上前一步,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臉色凝重地開口:“事關重大,還請皇太子和我們一起去一趟複國軍大營請出龍神,和海國方麵一起商議。”


    “到底什麽事?”真嵐被他拉著走,還是一頭霧水。


    慕容修側過頭,俊逸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


    “殿下,我想到了擊潰破軍的方法。”


    “這是可以扭轉天下大局的計策——但,必須要得到海國、空桑、西荒人甚至冰族人的全力支持!”


    在無色城裏的女子逐漸衰竭的時候,萬裏之外的怒海上驚濤駭浪翻湧。


    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禱聲裏狂怒起來,無數如小山般高的巨浪在黑色的海麵上來回移動,相互撞擊,發出巨大的轟鳴,飛濺的水花遮蔽了天日,憤怒的濤聲回蕩在天地之間。


    “天地間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日月星辰,如今我向你們獻上最尊貴的血,以此來換取您的庇佑——”


    “請給予我們力量,聽取我們的心願!”


    紅衣女祭站在哀塔的頂端,對著蒼穹伸出了雙手,用某種上古的語調日夜祝誦,召喚天地間的一切力量。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經讓雙目變得血紅可怖,長發在風裏蜿蜒如蛇——隨著儀式的進行,這一片大海在她的呼喚下變得憤怒起來,洶湧澎湃,發出了令天地顫栗的聲音。


    ——七千年前,她曾經用過同樣的儀式,付出了被封印千年的代價,向著九天上的神祈禱,令海皇的力量在滅國後得以保全。沒想到七千年後,她居然要第二次施行這樣的咒術!


    黑暗的塔心室內充斥血的腥味,赤紅色的血在地上塗抹著,畫出了一個詭異的符號。而在血的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而出。仿佛一條條蜿蜒的小蛇朝著四方爬去,從塔的四麵窗口滲出,仿佛有生命一般、無聲無息的爬入了這一片大海,和怒潮融為一體。


    而在那個符咒的中心,一個人靜默地躺著,麵容靜默蒼白。他的手足全部被釘在了黑曜石的地麵上,金色的長釘刺穿了肢體,血從其中緩緩湧出,無休無止,被塗抹成各種詭異的符號,布滿了他的身周,形成了血的咒術大陣。


    ——而他胸口的正中,卻釘著女祭尖利的法杖,從心髒部位直刺下去!


    嘶啞的祝誦聲還在延續,漸漸和這一片大海一樣變得瘋狂——


    “請接受這血的祭奉…”


    “天地之間的所有神明啊,請享用血食,然後聽取我們的心願!”


    血從黑塔裏無窮無盡的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滿了這一座上古佇立的黑色高塔,然後融入了大海——那血液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令怒海狂怒。


    這是萬古之前,星尊大帝遠征海國時候的最後一個戰場,在這裏曾經有成千上萬的鮫人死去,一度整片大海都成為了血紅色。而在星尊帝將海國徹底摧毀,將無數財富和奴隸掠奪一空後,這裏成了一片死海,在血的海洋裏,隻有無數憤怒的靈魂在遊蕩,千年之後尤自發出呼嘯和呐喊。


    女祭站在死亡之海上,仰天祈禱,聲音漸漸尖利。http:///zuojia/cangyue/


    仿佛回應著她的祈禱,這片大海開始沸騰,隻見黑色的浪越來越高,宛如一座座小山在大海上急速地移動著,撞擊著,發出恐怖的呼嘯。在冷月下看去,整個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仿佛有無數巨大得可怕的怪獸在來回馳騁,向天怒吼!隨著祈禱的進行,那些黑色的巨浪越發洶湧,仿佛一隻隻巨手從海麵上升起,不顧一切地向著天宇拍擊而去!


    “海皇…”黑暗的塔心室內,女祭低頭看著禁咒中心的人,緩緩跪倒在他身側,聲音顫抖,“已經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還要繼續麽?”


    黑暗裏的人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樣妖異絕美的碧色雙眸裏閃著冰冷絕決的光,令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這個可怖的咒術施行到了如今,已經耗盡了他身上的大半精血,讓軀體枯竭到了無複以加,如今隻怕不會有人再認得這個光彩奪目的鮫人之王了。然而,唯獨這雙眼睛還是保留著驚豔天下的風采,即使在黑夜裏也可以奪人魂魄。


    “繼續。”蘇摩的聲音枯澀沙啞,隨即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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