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不惜舍棄了一切,本以為自己將得到世上無雙的力量,從此可以隨心所欲的支配雲荒上的一切,清算所有的罪惡,血洗所有的屈辱——不料,剛剛邁出了一步、就遇到了如此強勁的對手!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雲煥的眼神漸漸狠厲,如狼一樣的長嘯,看著天空中緩緩轉動的北鬥。


    漆黑的夜空裏,星辰還在移動,牽引著大地上的無數命運——為什麽?破軍的力量為什麽此刻還沒有完全被他掌握!是因為長夜尚未結束、傳承尚未完成麽?


    “龍,他在呼喚力量,”龍神背上,真嵐急促低聲,“黎明前必須結束戰鬥!”


    ——否則,太陽一出,冥靈軍團便會如同冰雪般消融。


    “知道。”龍神低吟了一聲,迅速下擊——然而,畢竟被封印了幾千年,又失去了如意珠,海國神祇的力量也大不如昔;而背上的那個人身上的六合封印更是尚未解開,連五體尚不齊全,更不用說恢複帝王之血的全部力量。


    ——就算雙方合力,一時間卻竟也難以將迦樓羅保護下的雲煥置於死地。


    高天之上風起雲湧,無數巨大的力量在交鋒、激烈而狂暴。諸天星辰黯淡,唯有破軍發出血一樣的光,緩緩逆轉——而東南角、一對並行而來的雙子星座流出雪亮的光,竟然衝入了北鬥的分野。星盤大亂。


    隻不過一個時辰便該天亮。然而,這個夜晚、竟仿佛長得沒有盡頭。


    那笙在地上奔逃,躲避著無數從天而落的火。


    那些火,一朵一朵都是燃燒著的生命——一架又一架風隼被迦樓羅摧毀,拖著長長的火舌從萬丈高空墜落,掉落在帝都的地麵上。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轟然爆炸的巨響,到處都是燃燒的房子和奔逃尖叫的人群!


    苗人少女跟著那條文鰩魚急速的逃,穿越那些天火和地火。


    好幾次,她幾乎在火場旁迷了路,多虧了文鰩魚及時的回身引領,才讓路癡成性的少女順利的從迷宮中逃脫。那笙氣喘籲籲地追隨著那一尾白光,看著那條通人性的魚兒靈活的飛來飛去,從火海內繞出一條安全的路來。


    奇怪…在火裏飛進飛出,它為什麽不會變成烤魚呢?跑得氣喘籲籲的時候,那笙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想,一邊跑一邊走神——


    就在那一瞬,她撞到了牆。


    “哎呀!”她捂著額頭跌倒在地,昏頭昏腦地想要爬起來——然而,她忽然呆住了,就這樣坐在地上,怔怔地抬頭看著眼前那麵白色大理石砌築的牆。


    巨大的石牆光潔挺拔,從眼前一直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白色的石牆盡頭,是金色光芒,襯托在漆黑的夜幕底下宛如旭日。


    那…那是什麽?那竟是伽藍白塔!


    她、她居然不知不覺跑到了塔底下來了?


    白塔的基座下空無一人,隻有坍塌的廢墟堆疊,其間暗暗燃燒著火,充滿了不祥的氣息。那笙驚呼著四顧:飛魚呢?那條該死的飛魚呢!那個家夥不但沒有正確地帶她逃離戰場,居然一路把她領到了白塔的基座旁來了!


    白塔斷裂了一半,此刻依舊不斷有碎石從高空掉落,重重砸落在塔基旁。


    那笙生怕被巨石砸中,連忙手足並用的爬開,一邊逃、一邊呼喚著那條文鰩魚——然而,那個龍神的信使此刻仿佛忽然從火海裏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也顧不上什麽,一個人拔腳跑開。


    “小心!”忽然間背後有人輕叱,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後襟。被猛烈一扯,那笙陡然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往後栽倒——同一時間,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擦著她的發絲砸落,震得大地劇烈抖動。


    那笙嚇得臉色蒼白,身體在一扯之下不受控製的往後仰跌,脊背仿佛碰上了牆上的一扇門,門順勢而開,她頓時骨碌碌的滾落下去。一時間天旋地轉,直到身體撞上了一堆軟軟的東西才止住去勢,吃力的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然到了一個不知何處的密室裏。


    她抬手撐地,掙紮著想起來,然而觸手之處粘膩而溫熱——她忽然明白了什麽,觸電般往後退,在高窗照進的微弱光線中抬起手掌。


    血!果然是血!


    地上堆滿了屍首,腥味彌漫在這個秘密的甬道內。那笙失聲驚呼,來不及多想,沾著血的手指已經在地上劃出了一個圓弧,迅速地布置從書上看來的符咒。


    “不用怕。”一隻手伸過來,捉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敵人。”


    那笙一驚抬頭,微弱的光線中她看到了一雙碧色的眼睛,冷冽而寧靜,不帶絲毫敵意——這、這是…鮫人?方才拉了她一把的、居然是一個藍發的鮫人!


    沿著台階,站著一排鮫人戰士,一個個身形高挑,束發披甲,手裏握著銳利輕便的武器,在台階上分成兩列,嚴陣以待。他們的腳下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看裝束、居然全部是滄流帝國的戰士。


    那笙隻看得發呆——怎麽回事?這裏是白塔底下的什麽地方?怎麽會忽然冒出那麽多的鮫人?他們…他們來這裏幹嗎?


    不等她弄明白,眼前有白光遊弋而來——定睛看去,卻是那條忽然消失的文鰩魚。


    “你!”那笙一把揪住了魚的尾鰭,怒斥。


    文鰩魚吃痛,劈裏啪啦拍打著雙鰭,扭動掙紮,啪的一聲居然卷起身子打到了她的臉上。那笙更是惱火,手指一錯,捏了一個剛學會不久的訣,便要從虛空裏捕捉那條不稱職的文鰩魚:“該死的臭魚!你把我帶到什麽鬼地方來了?”


    “是那笙姑娘麽?”忽然間,黑暗裏響起了一個清淩淩的聲音。


    那笙嚇了一跳,等她側頭看去時,就看到黑暗的走廊深處,有一點浮動的光芒緩緩漂近——靈珠托在來人手心,青碧色溫潤的光芒裏,顯出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形。


    “你是…”她訥訥地看著這個出現在塔底密室的藍發女子。


    “我叫‘碧’,是複國軍暗部的人。”那個鮫人女子悄然來到她麵前,躬身行了一個禮,“文鰩魚向我傳達了龍神的命令。”


    “碧?”那笙明白過來,“噢,你就是龍神說的複國軍戰士麽?”


    碧微微點頭,提著一物從黑暗深處走出,另一隻手裏有皎潔的光華。


    那笙好奇的看著她——這個女子如此溫婉秀氣,怎麽看、也不像是會握劍的戰士啊!真是奇怪,外頭都打成那樣了,白塔隨時隨地會崩塌,這個複國軍的戰士、此刻跑到白塔底下來做什麽呢?


    然而,就在這個刹那,她看清楚了碧手裏提著的東西,不由失聲驚呼。


    碧從塔底走出來,一隻手裏握著一顆靈珠,照亮道路;另一手卻吃力的提著一個五尺長、三尺寬的匣子——那個匣子是玉石雕刻而成,周身布滿了繁複的符咒,仿佛在白塔倒塌時受了損傷,外表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


    這個匣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殊,然而那笙隻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髒狂跳起來——那、那是什麽?那個匣子,怎麽看起來如此的眼熟?這種花紋,這種符咒,她之前已經在雲荒大陸的各個角落看到過好幾次!


    “大家快走吧,”碧吃力的將那個匣子抱在懷裏,對其他人開口,“白塔被撞得厲害,說不定馬上會徹底倒塌…我們得快些。”


    “是!”鮫人戰士們紛紛領命,然而那笙卻沒有動,直直盯著她手裏的東西,忽地叫了起來:“六合封印!這是埋在白塔底下的封印…是那個臭手的身體啊!怎麽到了你的手裏?”


    碧同時也變了臉色,霍然住腳,轉身凝視著這個異族少女。


    ——她是誰?龍神托付她看顧的、到底是誰?怎麽能一口就說破了石匣的來曆!


    “你拿臭手的身體做什麽?”那笙脫口,看著鮫人女子,“你…你準備拿他怎樣?”


    她握緊了雙手,擺出一副警覺的模樣,如果對方想對真嵐的身體做什麽壞事、她就準備衝上去阻止——然而,她卻忘記了自己手上此刻已經不再有皇天神戒,也不可能再有什麽力量可以臨時庇護她了。


    看著這個宛如小小鬥雞一樣的女孩,碧冷冷回答:“海皇陛下吩咐我潛入這裏,拿到這個匣子——我不知道裏麵是什麽。”


    十戒的最後一枚被埋在了白塔底下,在蘇摩全力一擊破除九障封印之時,白塔根基上的封印也已同時被損壞。海皇在臨去塔頂神殿之前將琉璃珠交給了她,並吩咐她設法進入白塔下的塔底密室,不惜一切代價奪取這個石匣——


    這本是頗為艱巨的任務,她調動了帝都可以調動的全部同族戰士,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然而卻不料今晚正好發生了如此大事,白塔被撞毀,帝都動蕩,到處一片混亂,塔中守衛空虛,所以她幾乎沒有費太大力氣就進入了密室。


    然後,在地宮的最深處,順利地找到了這個被砌築在牆壁裏的石匣。


    “海皇?”聽得她的回答,那笙卻是一愣,“你是說蘇摩麽?”


    “是。”碧有些詫異,“你認識陛下?”


    那笙吐了一口氣:“那當然!——我們很熟呢!對了,你知道炎汐吧?”


    “…”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大言不慚的少女,然而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溫和下去,“我當然知道左權使炎汐——莫非你也認識他?”


    “當然!”那笙仰起了頭,眉目間都帶著笑意,“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碧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恍然:原來是她?——那個複國軍傳說的那個迷上了左權使的苗人姑娘?那個戴著皇天的女子?


    然而,她的態度卻忽然間又變得強硬起來,冷冷看著她:“可是,你手上怎麽沒有皇天神戒?——你不是都和空桑人在一起的麽,怎麽忽然又要我們海國來庇護?”


    那笙很是敏銳,發現了對方眼裏的敵意,一時小孩子心性泛起,抵觸的情緒昂然抬頭。再也不肯好好回答對方問題,隻哼了一聲:“你管我來這裏幹嗎?——反正那條龍吩咐你照顧我,你敢不聽?”


    碰了一個釘子,碧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怒意。然而很快又平複下來,淡淡:“你說的對,我必須聽從龍神的命令——趕快跟我出去,我要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去安全的地方?”那笙一邊跟上去,一邊問,“哪裏?”


    “回鏡湖複國軍大營。”碧吃力的抱起那個石匣,小心翼翼的將它收入懷中,“反正海皇也命我拿到石匣、立刻送回去交給炎汐——你就跟我跟我一起去吧。”


    “炎汐!”那笙一聲歡呼跳了起來,“帶我去見炎汐?”


    ——真是太好了…居然很快又能見到炎汐了!上次她戴著皇天,前去複國軍大營時很是不受歡迎,匆匆一見便又分離,甚至沒辦法和他好好的說上幾句話。而這一次,有了海皇和龍神的雙重命令,對方應該不會再把她趕出去了吧?


    看了歡呼雀躍的女孩一眼,和炎汐共事多年的暗部女戰士心裏微微詫異:左權使向來沉穩內斂,做事老練,怎麽會喜歡這樣張牙舞爪的小孩子呢?


    然而,她隻是在文鰩魚的帶領下轉過了身:“那麽,走吧。”


    “哎呀,大姐姐,你真是好人!”那笙心情大好,瞬間對碧轉了印象,一路上跟在後頭討好的喋喋不休,“姐姐你累不累?我來幫你抱好了!”


    “不用。”


    “啊?那麽…那顆珠子我來拿,替你照路,好不好?”


    “不用。”


    “呃…那麽,那麽…要我幫忙做什麽姐姐盡管說!”


    “能安靜一些麽?別引起滄流人的注意。”


    “啊?…噢,好吧。”


    一行人匆匆地離開了白塔地宮,消失在血火映照的夜色裏。


    而頭頂萬丈高的天空裏,激烈的戰鬥還在持續,華麗的術法一個接一個使出,力量的交鋒如同波濤洶湧衝撞,在漆黑色的夜幕裏,綻放出漫天煙火般的色彩。


    那笙怔怔的看了天空片刻,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唉…那隻臭手的身體,還在這位鮫人姐姐手裏呢~他們在那麽高的地方打鬥,天空裏籠罩著那麽強大的結界,沒有了皇天的幫助,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石匣封印解開、把身體送還給他了…


    臭手啊臭手,你可千萬別有事才好。等你平安回到了鏡湖底下的無色城,我一定說服炎汐把你的身體還給你。


    星辰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在逆轉,北鬥指向南方,破軍光芒時明時滅。


    而斷裂的白塔上,那一場曠古未有的戰鬥還在繼續。


    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靜靜停著,在冷月下放出冷冷的金屬光澤。而飛鳥的翅膀上,飛龍縈繞、劍光穿梭,仿佛雷霆閃電交匯。


    轟然巨響之後,人影乍合又分。雲煥身子一晃,霍然倒退了三步,依然無法止住去勢,踉蹌單膝跪倒在金色的機翼上,抬手撐著地麵,劇烈的喘息,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滴滴墜落。迦樓羅在微微顫栗,仿佛感知到了滴落鮮血的溫度。


    雲煥眼裏的金光時明時滅,難以為繼,然而殺氣卻愈發重了。


    ——不行…現在這樣的情況,以一對二,他根本沒有獲勝的把握。


    再這樣下去,不等天亮、就會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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