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去了那裏,又準備做什麽?”紅鳶蹙眉,“那裏有更好的藥師?”


    治修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前方戰況吃緊,龍神遠赴東澤率領族人戰鬥,長老們和碧事先都毫不知情。海皇離開得很突然,隻有溟火女祭跟著他。”


    “真是任性的海皇…”紅鳶搖頭,苦笑,“幸虧我們的皇太子不象他。”


    “海皇一貫性格孤僻、獨來獨往,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治修苦笑,仿佛忽地想起了什麽,道,“我在他的掌心曾經看到過一個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號。”


    “怎麽?”紅鳶詫異,“你覺得那個東西有異常?”


    治修搖了搖頭:“是啊…那個東西,仿佛是某個奇特術法留下來的。”


    “是麽?與五芒星相關的術法有很多。”紅鳶沉吟,“正位的還是逆位的?”


    治修努力回憶了一下:“逆位。周圍有一圈向著中心流動的萬字花紋。”


    “萬字花紋…”紅鳶長久地沉吟,最終卻隻是搖頭,“術法方麵的造詣我遠不及皇太子殿下,等回去請教他吧。”


    “嗯。”治修輕歎,“反正也都已經走了,問又有何用。”


    “就算走了,也未必不能重逢。”紅鳶輕歎,想起同為貴族之女的太子妃一生的種種際遇,不由心下黯然。


    “是,就如你我雖暌違百年,陰陽相隔,卻也終究還有重逢的一日。”治修將她攬在懷裏,輕撫她虛無的紅色秀發。雖是外麵戰火連綿,久別重逢的兩人卻暫時放下了一切過往,就在這水底靜靜依偎,仿佛所有的時光都已經在身邊停止了。


    然而,一聲巨大的裂響忽然把這一刻的靜謐徹底打碎!


    “看,這是什麽!”紅鳶抬起頭,忽然指著頭頂忽然間變色的夜空,臉色大變,“這…這是什麽?月亮呢?這是什麽東西!”


    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正在慢慢地橫亙過他們頭頂的水麵,仿佛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烏雲——水上傳來低沉的鳴動,仿佛雲荒大地上正有什麽東西在暗夜裏起飛,扶搖而上,震動天地。


    “迦樓羅!”赤王的臉瞬間蒼白,喃喃,“是迦樓羅出動了!”


    冷月下的迦樓羅,仿佛一隻可以吞食天下的巨鳥,在瞬間脫離了白塔頂端,終於在蟄伏已久後振翅飛起,迎向了北方前來的冥靈軍團。


    它一動、那些從帝都地麵升起、逐漸向艙底收攏的紅線瞬間斷裂。


    “主人,內丹煉製還隻有九成,”在驅動迦樓羅的刹那,金座上的瀟發出了聲音,語氣帶著猶豫,“現在就出發迎敵,是不是太…”


    “瀟,來不及了,”然而黑暗的艙室內,那雙金色的眼眸卻是直直盯著北方的盡頭,看向那裏悄無聲息飄來的一片灰白色雲層,“空桑人已經來了!——瀟,這將是你第一次真正作戰。調適機器,進入全麵的戰鬥狀態!”


    “是。”瀟的聲音微微顫抖。


    迦樓羅金翅鳥隨即發出了一陣奇異的鳴動,金色的外殼瞬間顫栗,光華大盛,金色的波光一掠而過,仿佛有極大的力量無聲無息地開啟了。


    那片從北方九嶷騰起的雲霧迅速彌漫過來,灰白的一片,其中隱隱浮現出無數沒有麵目的冥靈戰士。似乎也想盡量不打草驚蛇,那一支死去的軍隊在離開無色城後迅速掠低,在為首的白衣女子帶領下,如風一樣的貼著水麵席卷而來,悄無聲息。


    整個帝都的軍隊,居然無人發覺。


    “右舷攔截——出發!”雲煥低喝一聲,金翅鳥化成一道閃電,在冷月下迅速地掠出——沒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隻是一個眨眼,它便從帝都上空消失,然後緊接著出現在百丈外的鏡湖上,貼著水麵迅速地迎上來襲軍隊。


    如果說和裝備精良的滄流軍團相比,空桑冥靈軍團的最大優勢在於魂魄移動的輕靈和無所拘束,那麽在眼前這個龐大的機械麵前卻已經毫無優勢可言——迦樓羅完全突破了“實體”的限製規則,將速度提高到了驚人的、接近虛無靈體活動的極限!


    “迦樓羅!”看到金色的閃電滾滾逼近,白瓔脫口低呼了一聲,卻並不慌亂:出發之前他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卻沒有料到多日來一直沉默的迦樓羅會如此迅速地發現了他們——如此及時、仿佛是長久以來就盯著無色城的一舉一動一樣!


    “藍夏,你帶領他們去葉城接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冥靈如同虛無,白瓔在隆隆巨響裏回頭,對身邊同僚迅速下令,“我來阻攔它!”


    “可是,太子妃…”藍夏看到了呼嘯前來的迦樓羅,微一遲疑。


    “走!”白瓔厲叱,反手拔出了光劍,手腕一轉,銀白色的劍芒便吞吐達十丈。她握著光劍,直視著逼來的可怖巨物,語氣不容置疑:“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是!”軍令如山,藍夏無法再違抗。隻是一揮手,那些漫天的冥靈戰士身形便隱沒再夜幕裏,迅捷地轉頭繞開了帝都伽藍,向著葉城繼續飛奔而去。


    “咦?”迦樓羅裏發出了詫異的聲音,“主人,他們的目標不是帝都?”


    葉城?雲煥的目光隨著那些冥靈的走勢,投向了遠處的城市——副都葉城正在炮火硝煙中,赫然成為海岸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那些冥靈如同一陣煙霧,在夜幕裏悄然消散,化為清風直取葉城而去。


    破軍心裏忽然一動:難道,這些空桑人如此甘冒大險去那裏,是為了…


    “主人,小心!”瀟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她來了!”


    被精確控製著,巨大的迦樓羅在千鈞一發之際反轉,貼著水麵呈螺旋形後退。白光在近處閃電一樣撕裂黑夜,整個機械發出了巨大的轟鳴,仿佛有什麽割裂了外殼。


    “主人小心,對方很強!”瀟警告。


    白光散開之後,夜幕裏一襲白衣浮動,獵獵如風。


    “你的對手是我,師弟…哦,不,雲少帥。”白衣的女子手執光劍,攔在迦樓羅的前方,聲音冷定。浮雲和冷風在她身側掠過,新一任的女劍聖銀鞍白馬,長發在風中如雪飛揚,宛如神仙中人——那一瞬間,迦樓羅裏的人眼神微微出現了一絲變化。


    空桑這一次的將領…居然是白瓔?


    夜空中新一代女劍聖風采照人,淩厲決斷中帶著無限的溫柔——很多年以前,那個馳馬仗劍行走於雲荒的前代劍聖,應該也是這般風采吧?


    瀟詫異於雲煥在這一刻的沉默,但始終不敢催促,隻是下意識地將殺氣打開,把迦樓羅調適到攻擊狀態,防衛著對手的忽然進攻。看著不遠處那個女子,認出了對方是水,瀟臉上的表情也是複雜——空桑的皇太子妃…短短數月之前,葉城的西市裏,自己還曾被這個人和海皇所救。不料到了今日,轉眼卻要成為生死相搏的對手!


    “瀟,”短暫的失神之後,雲煥終於開口,“開始。”


    金座上的傀儡遲疑了一下,低語:“主人,瀟請求您:就由瀟來主導這次的攻擊吧。”


    “哦?”雲煥微微詫異。


    瀟微微顫了一下,輕聲:“主人心裏有猶豫…瀟能感覺出來。所以,還是請讓瀟來吧——空桑的太子妃,當代的女劍聖,也足可當迦樓羅的第一個對手!”


    雲煥低下頭去,眼神在手腕上遊移,許久才無言點了點頭。


    瀟畢竟還是了解自己的…不愧是跟隨自己多年、了解他內心的伴侶,她雖沒有說破,卻已經明白自己不願親手殺死這個女子,違背師父囑托地同門相殘,讓雙手染上鮮血。


    隻是對答的短短一刹,白瓔已經逼近迦樓羅。她全身仿佛籠罩在一層極其明亮純白的光線下,右手上的戒指發出奇異的光芒,那種光芒注入了手裏的光劍,劍芒淩厲吞吐而出,宛如閃電驟然劃破黑夜,幾乎達到十丈!


    “後土?!”瀟失驚,迦樓羅緊急拉起了右翼,幾乎成直角,側身退避。


    白色的閃電從不到一丈之處掠過,強大的力量逼得迦樓羅外層的金色殼子劇烈顫栗,宛如一陣細碎的波浪延展。瀟隨即迅速放平了機翼,迦樓羅以狂風一樣的速度回翔於九天之上,金光從內四射而出,呼嘯卷來。


    白瓔急速勒馬,掉轉劍芒——金光和光劍相擊,發出了轟然的巨響。


    好陰毒的力量!隻是一擊,便能感覺到其中蘊涵的血腥怨氣,白瓔愕然低叱,眼裏露出了真正的殺氣。隨著心意的轉變,後土的光芒在她指間大盛,她執劍飛向了空中的金色巨鳥,下手再也不容情。


    迦樓羅巧妙的回閃,移動速度甚至在天馬之上。


    然而,仿佛對於白瓔手上神戒的光芒有所顧忌,瀟始終不敢操縱迦樓羅過分逼近。她被固定在金座上,眼睛緊閉,然而臉上表情卻在不停變化,刺入她身體的金針被激烈的念力驅動,每一根都在微微顫抖,將她腦海中的每一個指令傳達給龐大的機械。


    幾番短兵相接後,雙方相持不下,一旁的雲煥始終不曾出手,冷眼旁觀著事情的進展,眼神微微變化——後土的力量融合在光劍裏,護之力量和劍聖一門自古相傳的精神寸寸融合,發揮出了從未見過的力量,令迦樓羅裏的破軍都悚然動容。


    這樣的白瓔,已經不僅僅隻是空桑的女劍聖…恐怕瀟未必是對手。


    仿佛也明白對手的強大,瀟操控迦樓羅回翔於夜幕,仿佛下了一個什麽決心,刺入眉心的金針微微一動,迦樓羅一個轉折,金光忽然大盛,仿佛旭日瞬間燃燒——


    金光散開後,夜空裏赫然出現了九個太陽!


    “九分身?”白瓔失聲,看著一刹間將她包圍在其中的九個一模一樣的迦樓羅——從比翼鳥開始,滄流帝國的征天軍團便有了分身攻擊的方法,但僅僅限於兩重分身而已。然而卻沒有想到、迦樓羅金翅鳥居然可以一次性分裂出那麽多的分身!


    一聲呼嘯,九個迦樓羅展開了雙翅,從不同的角度淩厲的撲了過來,每一個的體內,都吐出了一道強烈的光!


    “好!”白瓔看著來敵,卻毫無畏懼,立起了光劍,將銀白色的劍柄貼於眉心——劍柄上,那一枚象征著當代劍聖身份的小星發出了光芒,透入她的眉宇之間,她麵色慎重的凝聚了全部精神力,低聲祈禱:“後土在上,曆代先師請助我一臂!”


    祈禱未畢,九股金色的疾風已經卷到。


    白瓔毫不猶豫的一踏馬鞍,整個人從天馬上淩空飛起,宛如一縷變幻無定的白色的風,在強烈洶湧的金光裏閃電般飛翔。很快,她的身形就被雷霆般到來的金光湮沒,隻有白色閃電般的劍光不斷割裂黑夜,從中四射而出。


    劍聖一門最高的劍技:《擊鋏九問》——問天何壽?問地何極?人生幾何?生何歡?死何苦?情為何物?輪回安在?宿命安有?蒼生何辜?


    九招直可驚動天地的劍術,被空桑當代女劍聖手執光劍當空而舞,揮灑淩厲,割裂了迦樓羅的金色光芒,宛如閃電從黑暗的穹隆中直擊而下!


    “叮叮叮…”幾聲長短不一的金鐵交擊聲之後,金色的雲轟然散開。


    迦樓羅四分五裂,失去了控製,再也止不住去勢的直跌下雲霄!


    “主人!主人!”金座上被固定的傀儡竭盡全力想平衡機械,然而九個分身卻還是急速的墜落。她的臉色灰白,嘴唇劇烈的顫抖——迦樓羅的力量太過於巨大,即便是人機合一的她、還是無法在首次自主的戰鬥中完美的操縱對敵,化為九分身後,竟被佩戴後土空桑女劍聖逐一擊破!


    整個雲荒大地都被驚動,無數人在夜中驚起,仰望夜空——


    “九個太陽!夜裏有九個太陽!”


    “天啊…太陽墜落了!”


    “雲荒的末日到了麽?”


    於一瞬傾盡全力發出九問後,白瓔同時力竭,也向著大地墜落。幸虧天馬機靈,展翅一個回翔,急速衝向地麵,將墜落的女子負起,重新回翔。


    她匍匐在馬背上不停喘息,回顧四分五裂的迦樓羅直墜鏡湖而去。


    ——很奇怪,雖然方才一擊出了全力,她卻感覺到後土的力量有些衰竭,完全不如前段日子、在神廟之上對抗破壞神時候的沛然充裕!


    這…究竟是為什麽?是什麽讓後土的力量衰竭?


    然而喘息未平,眼角餘光裏,她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在分裂成九塊墜向鏡湖的刹那,在湖水上方不及一丈之處忽然停下,重新發出了盛大的光芒!


    水上之日,耀眼無比。


    仿佛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重新操控,裂成九塊迦樓羅在同一時間停住了下墜的去勢,在水麵上不足一丈之處停了一瞬,忽然間齊齊反彈,如同九輪旭日迅速升向夜空——隻是一彈指,便升到了伽藍白塔頂端,重新合而為一!


    然而,重新凝聚成形的迦樓羅,卻沒有發出絲毫的金光。


    那些原本四射的光芒仿佛都被什麽力量控製著,向內反吸而入。那種力量是如此邪異,仿佛能汲取一切光芒,甚至連金屬的外殼上都無法反射出此刻高空冷月的光輝來,宛如一個黑洞。


    “瀟,”端坐在金座上,軍人的臉色冷肅,“還是我來吧。”


    “是,主人。”鮫人傀儡臉色蒼白的坐在他背後,發出了力竭的微顫,臉上的神色羞愧而複雜,“瀟令您失望了。”


    方才一瞬連出九劍,已然差不多耗盡了全身的力量。白瓔伏在天馬背上喘息,暗自握緊了光劍,手上的後土神戒在不安的鳴動,仿佛提醒著某種可怖的事物正在接近。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


    “哢噠”,輕輕一聲響,懸浮於高空的迦樓羅的艙室忽然打開了——巨大的平台緩緩升起,一個戎裝的青年將領的身影出現在金色巨鳥的頭頂上。


    “破軍?”她失聲低呼,看著那個緩步走出艙室的軍人。


    “師姐的劍技,實在令人佩服。”雲煥現身夜色之中,浮雲從他身側掠過,他的聲音卻比風更冷,“難怪師父會選擇你做新劍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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