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葉賽爾聽得熱血沸騰,斷然領命。


    “去吧…拜托你們了。”斷手擺了擺,看著霍圖部的一行人轉身離去,忽地開口,語氣帶著不同尋常的關切,“葉賽爾姑娘,請務必保重自己。”


    “是。”葉賽爾有些意外。


    “請神放心,我們會誓死保護族長的!”旁邊,人高馬大的奧普揮舞著拳頭,回頭大聲宣誓,“霍圖部的兒女,每一個都是大漠上的英雄!”


    “那麽,再會了——英雄。”真嵐的聲音帶著微笑,做了一個送別的姿勢。


    馬蹄如雷,西荒人轉眼消失在混亂的城市裏。


    “我們也該各自走了。”斷手喃喃,自動躍入了炎汐的懷抱,“還有一個多時辰天亮。藍夏,你趕緊率隊先返回,吸引各處兵力——我和炎汐好趁機從水路暗中離開。”


    “是,屬下告退。”藍王率領冥靈軍團領命撤退,然而走到一半忽地又被叫住。斷手輕叩著,遲疑地發問:“怎麽…怎麽不見太子妃?”


    藍夏躬身稟告:“太子妃留下斷後,在與迦樓羅戰鬥。”


    “什麽?!”真嵐的聲音轉為驚駭,“她、她一個人與迦樓羅戰鬥?——這…”


    話音未落,隻聽半空雷霆般的一聲巨響,金色的光芒如同閃電照徹了整個雲荒!一行人不由自主仰頭,卻看到虛空裏九輪烈日直墜而下,帶著某種末日的恐慌和錯覺。


    “糟了!”斷手迅速抓緊了炎汐胸口的衣服,聲音急促:“快!快帶我出葉城!”


    白衣女子如同一羽折翼的鶴,從萬丈高空墜入鏡湖,萬頃如銀的月影砰然碎裂。


    方才雲煥的那一擊是如此可怕,她手中的光劍被震飛,整個人刹那失去了知覺。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呼喊,就這樣直直的墜入了水裏,向著深不見底的水下沉去,一路上身形被紅色的血霧籠罩,拖出一縷紅色煙霞。


    鏡湖多異獸,聞到血腥味立刻群集而至,水族巨大的影影綽綽包圍了單薄的女子。


    後土神戒微弱地閃著光,試圖驅散這些魔物——然而,白瓔衰竭之下卻已經絲毫沒有了防護的力量,就這樣緊閉著眼睛,飄向了漆黑的水底。


    一路上無數怪獸尾隨而至——隻等她一斷氣,就準備群起而上的享用。


    她卻隻是臉色蒼白地閉著眼睛,宛如一朵隔著血霧的純白色花朵,不停的下沉、下沉…仿佛就要沉入一個永遠不能再醒的夢境。


    黑暗的水底裏,忽然有一點藍熒熒的光亮起來了。那一瞬,仿佛有什麽驚駭的力量逼近了,所有尾隨而至的怪獸悚然一驚,舍下了血食,紛紛掉頭而去。水流忽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白瓔的軀體無意識地隨之轉向,朝著最深某處飄去。


    蜃怪!——今日並非開鏡之日,然而蟄伏在鏡湖最深處的蜃怪卻被這個不尋常的血食吸引,竟破例睜開了眼睛!


    水流越來越急,卷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重傷的女子朝著黑洞裏卷去。


    她依然是毫無知覺,隨著水流飄向最深的水底,眼看就要葬身於怪物的腹中。


    “嘩啦!”忽然間,一道黑影急掠而來,闖過了激烈的水流,不顧一切地一個俯身、將那個即將葬身於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奪了下來!


    水底深處發出了巨大的怒吼,蜃怪被觸怒了,整個鏡湖瞬間顫抖。


    披著黑色鬥篷的人抱著白瓔在水裏疾行,然而身形卻漸漸滯重,仿佛也已經力竭。身後急流急卷而至,將他連著白衣女子一起重新包圍。


    “蜃,閉眼吧!”一個紅影飄然而至,揮舞起手中的法杖,“如今不是血食之日!”


    隨著她的聲音,法杖頂上忽地冒出一點奇異的火光,一揮而落,悄然飄落在急流的中心——那是非常奇異的火,居然能在水底燃燒!


    “嘶——”水仿佛被這一點奇怪的火給點燃了,瞬間發出了沸騰的聲響。仿佛怕燙一樣,那些水急速的退卻,宛如千萬條無形透明的蛇、向著鏡湖最深處收回。


    隻是一個瞬間,水底那一隻藍熒熒的眼睛就悄然的關閉。


    握著法杖的紅衣女祭輕輕鬆了口氣,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刹,她幾乎都無法相信這個衰竭到那種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身手迅捷地從蜃怪手裏奪走那個女子。蘇摩陛下…真的是一個即將衰竭死去的人麽?


    披著黑色鬥篷的鮫人將懷裏的女子輕輕平放在鏡湖的水草裏,試圖為她身上的傷口止血。然而不知是否被她身上駭人的傷勢震驚,那雙枯瘦的雙手裏始終未能結出完整的手印,血還是霧氣一樣的不停蔓延。


    “海皇,您不能再動用靈力了,”溟火歎息了一聲,“否則,您可能連抵達哀塔的力量都沒了——讓我來吧。”


    蘇摩退開了一步,看著紅衣女祭揮舞法杖,輕輕點在白瓔的傷口上。


    一點紅色的火落在了傷口上,順著傷口一下子燃燒。然而那道火卻和方才灼燒蜃怪的火大不相同,帶著溫柔守護的力量,舔拭過碎裂流血的肌膚。火焰轉瞬即滅,被灼燒過的傷口隻留下了淡淡的紅印。


    “多謝。”蘇摩歎了口氣。


    “不必,我隻是治好了她體表上的傷。”溟火蹙眉搖頭,“那一劍太過可怕。橫貫她的身體,震斷她的筋脈,恐怕需要很久的時間才能恢複。”


    “…”蘇摩長久地沉默,在水底的珊瑚上凝視著水草裏那張蒼白的臉,眼裏露出複雜的表情。手指微微的探出,似想觸碰她冰冷的臉頰,卻終於還是停住。


    離開的決心是在昨日下的,卻在看到她的一刹再度動搖。


    本以為此去萬裏,離開雲荒、離開一切,便是永不再回來。卻不料尚未離開鏡湖,卻看到她渾身是血的落入湖中。他低頭看著她的臉。她還在重傷裏昏迷,眼角眉梢卻依舊帶著絕決和無畏——如今的她已經有了戰士的風采,和百年前那個嬌怯怯的優柔貴族小姐判若兩人。這樣的她,已經讓人很放心了吧?


    “海皇,不如別去哀塔了吧。”溟火趁機低聲再度勸阻,“或許有別的方法也未必。”


    “…”蘇摩的神色有略微的鬆動,然而忽地覺察到了什麽,唇角浮起了一絲冷笑:“不,自然會有人來守著她的…我們該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地俯下了身,輕輕吻了她的眉心,然後起身決然的離去。溟火愕然,然而海皇走得非常之快,她也隻好扔下了昏迷的女子,連忙跟上,兩人轉瞬消失在鏡湖深藍色的水底。


    轉頭之間,遠處的水底已經有影影綽綽的人影趕來。


    “哎呀!這、這不是太子妃姐姐麽?”苗人少女佩戴著辟水珠蹦蹦跳跳走在前頭,忽地在那片水草旁停了下來,聲音詫異而響亮,“天啊…炎汐,臭手!快來看!太子妃姐姐居然躺在這裏!”


    “快來啊…不得了了,她好像傷的很重!”


    白瓔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時空仿佛在一瞬紊亂了。她一生都在不停的下墜:從伽藍白塔的頂端,從蒼梧之淵的結界、從鏡湖上空的戰場…不停的從一個時空墜入另一個時空,始終處於失重的飛墜中,一次又一次,周而複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張被塵封在記憶中的臉,慢慢近在眼前。


    鮫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黯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見底,他走近來,用雙臂擁住她,吻在了她的眉心,陰柔而強悍、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力——她沒有掙紮,隻是宿命般地閉上了眼睛。交出初吻的瞬間、卻隻是充滿了祭獻般的苦澀和肅穆。


    那個陰暗桀驁的少年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明,所以,她隻能獻出了自己。


    然而接下來的,卻是被欺騙、被背叛、被所有人指責、被全族唾棄——她選擇了那個鮫人奴隸,卻最終失去了一切,包括尊嚴和愛…一切終結於那一場盛大奢華的婚禮。她從萬丈高塔上一躍而下,而他在一旁看著,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後悔麽?”恍惚中,卻又聽到他的聲音——轉眼間,他已經是年輕俊朗的男子,十指上帶著牽引傀儡的戒指,在鏡湖上空攔住了她。


    她輕輕搖了搖頭。冰冷的唇重重地壓了上來,仿佛要掠奪走她的靈魂。那個吻是激烈而絕望,冰冷如雪,卻又仿佛有熔化岩石的熱度,她感覺到他叩開了她的唇齒,似乎有什麽東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裏,迅速溶去。


    那是…鮫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驚惶地抬起眼,卻立刻望進了近在咫尺的另一雙深碧色的眼睛裏。那一瞬間,她的靈魂都顫栗起來。隻是一刹那,無數的往事穿過百年的歲月呼嘯著回來了,迎麵將她猝然擊倒。


    蘇摩,蘇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墜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他又出現在自己麵前,俯下身默默凝視著沉睡於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然而黑色鬥篷下的那張臉卻是陌生的,如此的蒼老不堪:湛藍的長發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眸深陷黯淡,處處透出死亡來臨的頹敗氣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麽會是他?


    是幻覺麽?她吃驚地想睜大眼睛分辨,然而身體裏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劍斬斷,恍惚中無法掙紮分毫。那個蒼老的人靜靜凝視著她,陌生的臉上有熟悉得刻骨的表情。最終,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俯下身將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後離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個位置,呼應了許多年前那一場緣起,仿佛是一場輪回的終結——結束了…記得要忘記。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向她傳話,如此的平靜而滄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蘇摩!蘇摩!是你麽?你要去哪裏?


    看著那個模糊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竭盡全力想要大呼,咽喉裏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她不顧一切地掙紮,想要喚回他,然而,那兩個字仿佛被詛咒了,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說出。急怒交加中,胸臆忽然一陣劇痛,一口血從口中急噴而出。


    “白瓔,白瓔!”耳邊有人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


    意識漸漸轉醒,沉沉撐開的眼簾裏,映入一襲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她靠在那個人的懷裏,有溫熱的藥被送到唇邊。


    清醒後的一瞬,夢裏的那一句呼喊就被凍結在咽喉裏。她勉力轉過頭,看著身畔的人,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吐出了另外一個名字:“真嵐?”


    “嗯。”他用右臂將她抱起,左手的銀匙盛了藥遞過來,聲音疲憊而嘶啞,“你總算醒了…快喝吧。你已經不再是冥靈,和普通人一樣的身體,更需要小心才是啊!”


    “…”她凝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陣恍惚——原來,一切都是幻覺麽?原來是真嵐救了她,一直照顧她到如今?


    她全身忽然放鬆,靠在了那溫暖堅實的臂膀裏,乖乖地張開了嘴,吞下了苦澀的藥。


    “白瓔,你看,”她聽到他的語氣是少見欣喜,同時雙臂緩緩收緊,攏住妻子的腰身,“我的左手也回來了!如今我終於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了——也終於,可以擁抱你。”


    第六個封印終於合並完畢,回複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舉起了雙手,緩緩擁抱自己的妻子,在她耳邊溫柔的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頭頂蕩漾,光影從高空落入水中,仿佛給這個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輝煌奪目的長袍。


    “白瓔,不要擔心,好好養傷吧…外麵的事情有我來擔當。我已經和慕容修擬定了新的計劃,等這個計劃施行完畢,便能有效的遏止破軍。”


    “我以我血發誓:空桑必將重生!”


    四、群雄


    滄流曆九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葉城之戰終於以飛廉一方的撤退而告終。據說,有人在城破的那一夜親眼看到了破軍少帥來到葉城,和帶兵撤離的飛廉少將交手。


    軍中雙璧的第二次直接交鋒,依舊還是以雲煥占絕對上風而告終——據目擊者說:那一戰裏,雲少帥以個人之力、幾乎將葉城裏的鎮野軍團消滅殆盡,卻偏偏不殺作為統帥的飛廉。到了最後,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勢若瘋狂。


    然而,他的力量和破軍相比無疑螳臂當車,雲煥的黑暗之劍幾次切過他的身體,然而仿佛有意容情、每次都沒有深入要害,隻是盡多的給予痛苦。不一會,飛廉身上已有十數處大小傷口,整個人仿佛血池裏出來一樣可怖。


    甕城裏的軍隊已經奔逃一空,剩下滿地屍首狼藉。雲煥站在一地的屍首之中,掉轉劍鋒、架在了最後一名少年戰士的咽喉上,定定看著同僚,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飛廉踉蹌著站住,滿臉都是血和汗,眼神慢慢變得頹敗而絕望。


    “放了他!”他忽然大聲吼了起來,目眥欲裂,“雲煥,你這個瘋子!殺這樣的無名小卒,不嫌汙了你的手麽?放了他,來殺我吧!”


    然而雲煥根本沒有理睬他,隻是將劍鋒一寸一寸的割入那個少年戰士的咽喉,眼裏充滿了陰暗而璀璨的金色光芒:“我就是不殺你,我就是要在你麵前殺你的同伴——如何?”


    “瘋子!”飛廉厲喝一聲拔劍刺去,竟似已不顧生死。


    “真的想死麽?”雲煥看著他,低低吐出幾個字,冷笑,“可是求死不得的滋味,你還沒體會夠呢!”黑色的光芒在他手心凝聚,他看著昔日的同僚,金色的眸子裏殺氣充盈:“真厭惡你總是以這樣的姿態站在我眼前…廢了你的手,就不會總想充英雄了吧?”


    兩人的身形,在瞬間交錯——飛廉踉蹌而過,隻覺膝蓋再無力氣,低下頭就看到血從左臂直流下來。


    雲煥站定,施施然轉過身:“接下來是右手。”


    他步步逼近。然而,半空裏忽地風聲大起,一道黑影從巫羅府邸後院無聲騰起,壓頂而來,銀色的閃電細細擊下,轉瞬抵達雲煥的後心!


    破軍根本不為所動,手一回,手心便凝聚出了另一把黑色的劍,反手割裂了夜空——有金屬撕裂聲刺耳的想起,那架飛來的銀色機械在一擊之下便被摧毀,隆隆墜地,化為一團火光,碎裂開來。


    “愚蠢。”雲煥唇角浮出一絲冷笑,頭也不回。然而,他的眼神忽然變了——那架墜落的風隼忽然間碎裂,仿佛鏡像,天空中出現了另一隻一模一樣的銀色機械!


    比翼鳥?!出其不意攻擊他的,居然是一架比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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