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詆毀夏禦使?…”慕湮的手指緊緊抓著長劍,眉目間殺氣縱橫,逼視著一幹閑人,憤怒得全身顫抖,“誰敢再在這裏詆毀夏禦使!”


    “…”看到女子手裏滴血的長劍,客棧裏所有人噤若寒蟬。


    “狗官!他就個是狗官!不得好死…我要殺了他!”在所有人都不敢開口的刹那,趙老倌蒼老嘶啞的聲音還是響了起來,不顧一切,“不得好死,生個兒子沒屁眼、生個女兒當娼妓!老子我要殺了他!”


    “唰”地一聲,長劍指住老漢的咽喉,慕湮眼裏冷光四射。


    “哎呀,姑娘!千萬別!”樓上老板娘看得真切,脫口驚呼,急急下樓來。


    趙老倌忽然嗬嗬地笑了起來,一下子扒開胸前破爛的衣服、露出搓衣板似的胸口,把舌頭伸了出來:“殺呀!割了我舌頭呀!——我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還能將天下人都殺了,天下的舌頭都割了?”


    慕湮看著老人飄蕭的白發和近乎癲狂的笑容,不知是否因為大病未愈合,身子一顫,忽然間手腕劇烈發抖,幾乎握不住手裏的長劍——她居然對著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拔劍!身為雲荒劍聖的弟子,從小便被師傅用俠義教導,而她、她今天居然對著這樣的老人拔劍威嚇!


    她…她究竟在做什麽?還是天下人都瘋了?


    “姑娘,姑娘,快別這樣!”老板娘眼看客棧裏要出人命,連忙跌跌撞撞跑下來,拉住慕湮,“老倌是死了女兒急痛攻心,別和他計較,啊?——我也不信夏禦使會是這種人…”


    “好,我帶你去當麵問個清楚!”慕湮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收劍,舒手一下子就提起了幹瘦的老人,點足飛掠,瞬間消失在暮色裏。


    七、心事已成非


    “我在書房外麵的庭院裏用盆景假山石布下了一個陣,雖然潦草、但多少能阻攔一些刺客殺手——天亮上朝前,你千萬不要隨便走出這個庭院。”再三交代夏語冰加,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尊淵再也不敢遲疑,拉上風帽、便往城外方向掠了過去。


    尊淵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要答應下這樣重大的事情——雖然身為劍聖的大弟子,但是他生性放誕不羈,出師後的十幾年中,自顧自攜劍逍遙遊曆天下、從未以什麽救國救命的俠客自居。


    然而此刻,在家國變亂擺到麵前、他的力量一旦加入就能影響到最終國家命運的時候,揉揉鼻子,仿佛帶著一絲無可奈何,他最終還是吐然而諾。


    劍客的承諾,從來都是言出如山。


    伽藍城在鏡湖中心,於葉城之間有水底甬道相連,而入夜宵禁之後,為了帝都的安全甬道便將關閉,所以、要出城去迎回皇子,必須趁著天黑前出發。雲荒劍客的身影很快就沒入了暮色裏,如一道黑色閃電般消失不見。


    雨已經停止了,然而初春的天氣還是寒冷入骨的,牆角的臘梅開到了末季,正在掙紮著吐露最後一縷芬芳,散入漸起的薄暮。


    案頭寫好的彈劾書,密密麻麻地羅列著太師府這十年來犯下的滔天罪行——這一次不同於以往刻意示弱的“查無實據”,條條都可以舉出物證人證。明日奏折一遞上去,就算曹太師那邊有三頭六臂,一時間也無法全部脫了幹係,驚動大理寺幹預勢在必行。如果在這個時候,真嵐皇子可以返京、冊立為太子,那麽太師那一黨作惡多端的人,就到了惡貫滿盈的死期了。


    夜色沉沉籠罩下來,漆黑冷硬,有如鐵幕——宛如這麽多年來帝都的每一夜。


    然而,在這樣令人窒息的黑暗裏,春的腳步隱約在耳,仿佛有風兒輕輕吹來,空氣流動起來,帶來牆角梅花清冷的香氣——是東風吹進來了麽?破開了這沉寂如鐵的黑夜?


    燃起的風燈飄飄蕩蕩,窗下,夏語冰低下頭看著寫好的奏折,眉間有難得一見的笑意。


    在這條路上跋涉多年、含垢忍辱,終於看到了盡頭出口處那一點微弱的光亮。


    ※※※


    “夏禦使!夏禦使——”正在沉吟,耳邊忽然聽到了低低的喚聲,帶著說不出的阿諛猥瑣腔調。夏語冰的神思陡然被拉了回來,回到目前尚自黑沉沉的現實裏。循聲看去,居然看到庭院門外站著兩個下人,正手足無措地看著庭中縱橫布置的盆景山石。


    “是誰?”禦使的眉頭蹙起,推開窗子,淡淡問來人。


    “禦使大人,你看這都是怎麽回事啊?哪個下人弄得亂七八糟的?”禦使府的管家看著滿庭看似散亂布置的石頭,試了幾次、居然無法跨過短短幾丈的庭院,不知道主人做了什麽手腳,隻好站在院外,陪著來客,彎腰稟告:“是劉侍郎府上的管家來訪。”


    “劉侍郎?…”陡然想起了剛被自己改過的案卷,夏語冰便覺胸口一陣窒息,揮手令管家退下,看著庭外的來人,冷冷道,“劉府來人有何貴幹?”


    “稟禦使大人——”那個山羊胡子的來人連忙躬身作揖,諂媚地笑,“今兒案子判下來了,我家公子多承照顧,因此老爺特意令小的送幾甕海鮮過來,好好的謝謝禦使大人。”


    “不必了。”夏語冰低眉淡淡道,手指用力抓緊窗欞,忍住嫌惡,“請回吧。”


    劉府管家愣了一下,心裏嗤笑一聲:果然是外頭做清官做慣了的,架子還是端著放不下來呢。他一邊點頭哈腰地唯唯諾諾,一邊喝令跟來的小廝把挑著的四小甕海鮮放下:“這海鮮、是老爺答謝禦使大人的,請大人過目。”


    劉府管家彎下腰去,揭開小甕的蓋子。瞬間,在黯淡的暮色裏,陡然閃爍起奪目的寶光!——四個甕裏,滿滿的都是一甕甕的夜明珠!


    連夏語冰都愣了一下,皺眉,脫口:“這都是什麽‘海鮮’?!”


    “是海裏的夜明珠——也叫鮫人淚。”劉府管家諂笑著,彎腰解釋,“都是上好的海鮮。我家老爺說了,些微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禦使大人再高抬貴手、免了我家公子那三百裏的流刑罷!——統共隻這麽一個兒子,老夫人實在舍不得我家公子遠遊。”


    聽得那樣的話,章台禦使冷笑起來——一條人命,不過換了流刑三百裏,居然還來得寸進尺的討價還價!


    “在下不喜歡吃海鮮,還請回罷。”蹙眉,嫌惡地揮手,夏語冰冷冷道。


    劉府管家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個章台禦使居然如此不識好歹——果然出門前老爺交代的沒錯,這個人是外頭裝清廉慣了,回頭在家裏私下收受賄賂、還如此扭扭捏捏。


    “老爺說了,投桃報李,如果禦使不喜歡吃海鮮也罷了,但明日朝堂上…”雖然不明白明日朝堂上將會發生什麽、但是劉府管家還是按照出門前劉侍郎的吩咐,壓著嗓子複述這段話。果然,風燈下禦使的眼神變了。


    “都是自己人,何必那麽客氣。”年輕的禦使忽然改了口吻,回答,手指用力握著窗欞,用力到指節發白,但是聲音卻是平穩的,“請回去轉告劉大人,說海鮮就不必了,但令公子的事、在下心裏會有分數的。”


    劉府管家大喜,摸著山羊胡子深深一禮:“如此,多謝禦——”


    話音未落,忽然間隻聽嗑啦啦一聲響,什麽東西轟然滾落。庭內房中進行著見不得光交易的兩個人,陡然吃了一驚,同時抬頭循聲看去。


    濃重的暮色籠罩了一切,然而依稀還是看得出耳房屋頂上不知何時居然站了一個人,在冰冷的寒風中孑然而立——似乎是聽得有些出神,手一鬆,手裏提著的重物便砸落到了屋麵上,滾落下來。


    “呀?”劉府管家抬頭看去,暮色中雖然看不真切,然而那人手上一點冷光映入眼裏,冰冷尖銳——那是…那是劍?


    他陡然嚇得脫口大叫,“有刺客!有刺客!來人哪!”


    “砰”地一聲悶響,來人手裏提著的事物沿著屋簷滾下來,砸落到庭院裏,然而那物居然立了起來,嘴裏嗬嗬有聲,顯然是認出了害死自己女兒的幫凶,趙老倌絲毫不顧身上的疼痛,掏出刀子、便是直撲劉管家而去:“畜生,還我女兒來!”


    然而庭院中散放的山石盆景,阻擋著老人奔出院子撲向仇人的腳步。趙老倌跌跌撞撞,然而走不出幾步便被絆倒。趁著這個機會,劉府管家一聲大叫往外便跑,狂呼:“有刺客!有刺客!快來人啊!有——”


    “嚓”,還不等他反身逃出,一道白光忽然貫穿了他的頭顱,從他張大的嘴裏透出。


    有刺客!同一時間裏,章台禦使悚然一驚,迅速關上窗子——太師府的刺客居然今夜又來了,而尊淵卻不在!目前情勢危急,內外無援,看來隻能盼那個庭中布下的陣法、能阻攔住太師府派來的刺客吧?


    然而,心下才想到這裏,隻見窗下人影一閃——那刺客居然刻間就突破了尊淵布下的陣,來到了書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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