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分不清晝夜,抬頭不見天,夜半不見月,頭上頂著的是石岩礦壁,人如同被埋進了地底的螞蟻,開鑿出蜿蜒盤旋的礦洞。


    知道了此處安全,祝無邀抓緊時間補了一覺,睡得並不算安穩。


    光線微明的一瞬間,她便驚醒過來。


    石壁似乎有細長的流光劃過,整個礦道似乎在呼吸。隨後,嵌在石壁上的珠子放出了幽暗的光線。


    人聲窸窣。


    這應當是礦洞中的天明。


    祝無邀抬起頭,看向那道結界之外、被三五人簇擁的高壯人影,聽見他問道:


    “新來的,還不出來?”


    那大漢背對著光,看不太清樣貌,也分辨不出神情,祝無邀倒是從他身邊那兩三人眼裏,看見了貪婪。


    兩種意義上的,對「肉」的貪婪。


    其中一種是久不食肉、對食物的渴望。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另外一種與之相衝的態度——「克製」。


    “大哥,那老頭兒著實可恨,現在還動不了,我這身子骨還得再養一天。”


    “在裏頭沒水沒吃的,能養個什麽,出來跟了我們,養你一個綽綽有餘。”


    祝無邀聽明白了話裏的意思。


    如果不想死,也不想被欺負、或者被當成割肉吃的食物,那就當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食物」。


    她看向周圍的人。


    塵土滿麵,幹燥皸裂的皮膚,在這樣的環境久了,總會顯得麵頰消瘦枯敗,有些可怖。


    故而幹淨、新鮮,是一種前期的可利用資源。


    祝無邀微微頷首,說道:


    “我聽明白了,但養傷也不是托詞,我得想想。”


    為首的大漢抬了下手,結界之外,被擺上了碗水。


    隻要踏出去,就可以拿到。


    “哼,看著倒是個懂規矩的,可別喝了我們的水,又給臉不要臉、不識抬舉了。”


    祝無邀此時倒有些慶幸,幸好剛到時動彈不得,沒冒然出了這層結界。


    至少給了她想明白未來出路的時間。


    抬手對著結界外那行人抱了下拳,祝無邀沒再說話,靠在石壁上,垂下雙眸。


    她能夠感受到結界外那些人,打量的視線,似乎在衡量著自己的本事和能耐。


    像野狼遇到了新鮮的動物,總是要先琢磨明白,這到底是不是能下口的獵物。


    而這,也是祝無邀最沒底氣的。


    她技能點加偏了。


    靈力被封,百無一用是術士。


    這種地方可不是鬧著玩的,沒有用處的話,是真活不下去。


    正琢磨著自己在這地方、能派上點兒什麽用處,再次聽到了有人走近的聲音。


    來者與之前那大漢排場差不多。


    “胡三對你印象不錯?”


    她蹲了下來,與祝無邀直視,可態度算不上多尊重。


    當然,沒展現出實力前,在這種地方妄談「臉麵」,那才是令人嗤笑。


    祝無邀估摸著,對方這樣「平視」的態度,多少有那名為胡三的大漢、一碗清水的功勞。


    她清楚自己有多少能耐。


    現在隔著層結界,可以裝、可以抬高身價,可早晚得走出去,到時候被人摸清了本事,不夠死的。


    而且,胡三那邊兒算不得什麽上佳去處。


    眼前這位大姐,得認真談談。


    “姐,那位大哥對我印象不錯,估摸著是因為我是女的,在您這兒算得上優勢嗎?”


    這事兒沒什麽好隱瞞的,既然要談這個,那也得先問清對方的取向。


    祝無邀放下支著的腿,盤膝而坐,看向麵前之人,認真問道:


    “或者,有什麽其他我能做的事情?”


    對麵之人上下將祝無邀掃視過一遍,說道:


    “你這類的,差點兒意思,不過這性子還行,挺會審時度勢的,隻不過——


    “露了怯啊。”


    祝無邀不動聲色地問道:“怎麽說?”


    對麵的大姐似乎笑了笑,說道:


    “你這樣的人,到了這鬼地方不哭不鬧,還能給自己謀個生路,是個有腦子的。


    “但凡有能夠立足的本事,也不會淪落到、捉摸著怎麽把自己論斤賣的地步。”


    祝無邀低頭笑了笑,沒有反駁。


    看來,她還是江湖經驗太少,表現得太急了,比不過這些真在地獄裏打過滾的人,三兩句就漏了底。


    對麵的人站起了身。


    不再與她平視,居高臨下地說道:


    “你在我這裏的待遇,能活,但比不上胡三那裏活得好,要是交不夠數,你就是儲備的口糧。”


    話裏的惡意不加掩飾。


    祝無邀早就明白,本質上,這兩夥人是一樣的。


    不夠狠的,怎麽可能在這裏立足。


    甚至,她的本事都不夠兩夥人搶著來拉攏的,眼前的這位大姐,不過是看見了胡三那碗清水,所以才來打探一番。


    祝無邀點了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怎麽稱呼?”


    “我們老大別人都喚一聲蓉姐,小姑娘,不怪那胡三稀罕你,我們這些人也喜歡啊,來我們這兒,可比胡三那裏輕鬆!”


    祝無邀將無用的廢話過濾出去。


    隔著結界,抬頭看向她,說道:


    “蓉姐,一天後我會做出選擇。”


    這幾人走前,沒像胡三那樣留下一碗水、或者什麽食物,有蓉姐來探明白了新來之人的水平後,自然再沒有第三夥人了。


    祝無邀這裏清靜下來。


    她伸手撫了下額頭,這該怎麽選,一個刀山、一個火海,看起來似乎不同,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不,這很合理。


    祝無邀突然想起來,那趕車的兩兄弟所說——前段時間發生了修士叛亂。


    既然如此……說明性情正常、真正能挑大梁的人,已經嚐試逃出、並失敗了。


    而剩下來的人,無非就那幾類。


    第一種,知道必然會失敗、無法逃脫的人,這些人未曾參與叛亂,所以留了下來。


    第二種,對礦場這種野蠻環境極為適應,甚至幻想著當個土霸王的人。


    第三種,沒什麽本事,膽小懦弱,所以那些修士看不上。


    還有種可能——叛徒。


    也就是礦場叛亂的告密者,也許同樣活了下來。


    這麽說的話,自己剛好趕上了勢力重組的時候?


    真是萬幸中的不幸,雖然勢力重組,有能耐的人可能沒了,給了自己活下來的機會,但礦場如果再想要組織起來第二場叛亂,幾乎沒什麽可能了。


    一場叛亂,說不定要暗地裏籌謀多久。


    現在這時間段兒,積累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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