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無邀沒有辦法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尤其是這樣的事情擺在麵前時——


    無冤無仇,但因為自己想活下去,就要讓他人去死。


    當胡三的手掌落在她肩膀上時,四周似乎靜了下來。


    似乎在等著看、她這位新人的表現。


    如果這是個童話故事,書中的主角無私慈悲,願意為了他人的性命、犧牲自我,那麽也許會有一位仁善的神明現身,對她說——


    「你通過了考驗,勇敢仁善的勇者女士,這把光明之劍將屬於你。」


    這裏沒有神明。


    也沒有一把光明之劍。


    如果你選擇死亡,你真的會死。


    他活還是我活?


    當然我活。


    她低了下頭,然後問道:“這樣的規則,是因為找不到礦,所以上交的數量不夠?”


    如果是這樣的原因,或許她能解決。


    “不。”胡三否定了這個決定因素,繼續說道:


    “如果我吃十人份的食物,一人能開二十八人的礦。


    “小姑娘,我已經餓了很久。”


    縱有千裏馬,若是食物不足,則無法展現出全部能力,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或許隻比凡馬稍強些。


    最終將蹉跎於槽櫪間。


    歸根到底,還是「平衡」二字。


    如果投食者根據上交礦石數量給飯,必然不會將每個人養的白胖,而是會克扣食物,也許隻得三分之二,甚至更少。


    若有十個胡三這樣的人物,可開礦二百八,換來的食物最少一百三,能讓每個人吃飽。


    如果是一個胡三,與九個老朽,因為能開的礦少、換來的食物也少。


    胡三吃不飽,采礦十人份,九個老朽加起來開礦五人份,換來的食物,也許都不夠胡三一人吃的。


    這樣下去,將是惡性循環。


    除非,那九人願意將食物都給胡三吃,且胡三願意拚盡全力,采礦二十八,換來多說十八份飯,能養活幾人。


    但這是不可能的。


    其餘人怕死,不會信任胡三,胡三亦不敢力竭、需惜己身。


    而人數過多,探礦與挖礦的速度又無法達成平衡。


    定下這條規矩的人,有大智慧,心也夠狠、夠冷、夠無情,能將人命看成數字來計算。


    此人,必然不是胡三。


    她問道:“這樣的平衡方式,是誰提出來的?”


    胡三似乎多有感慨,故而願意和祝無邀多說兩句,他抬了抬下巴,說道:


    “就是這個老李頭。


    “二十年前,他身強力壯、腦瓜子聰明,從前是個算賬的,正因為算明白了這些東西,在穆大姐麵前得臉,風光過一陣。


    “可他忘記了,自己也會老,會抬不動石頭、成為被放棄的那個。”


    祝無邀沉默了一瞬,看向痛哭流涕、想求條活路的李老頭,他哭夠了,又開始痛罵祝無邀。


    說是她的存在、逼他去死。


    又開始對她磕頭,說求她去加入其他隊伍,讓別人死。


    胡三抬了抬手。


    有人上前,拿了條粗糲的繩子,像綁牲口一樣,將人捆緊。


    “為什麽還要綁起來?”


    “因為他多活一天,食物就能多保存一天。”


    祝無邀手指微微收緊,看到有人滿臉興奮地舉起了石斧。


    這個李老頭,年輕時太過心狠,也許讓不少人因為那條規矩送命,卻也正因如此,才讓礦洞之中,有了正向的運轉、合理的資源利用。


    “他有功。”


    “所以?”


    她聽著耳邊的慘叫,有些不忍,說道:“不如給他個痛快吧?”


    胡三沒搭理她,轉身就走。


    倒是有位阿姊上前,和她介紹著地盤、和最基本的規矩。


    祝無邀有心打聽,問道:“剛剛胡哥提到的穆大姐是?”


    對話者神色一黯,似乎有些傷懷,說道:


    “穆大姐,廖二哥,胡三哥,榮四姐,還有張五……”


    “別說了快幹活吧!一會兒胡哥聽到該不高興了。”旁邊兒一個同樣蓬頭垢麵的人打斷道。


    她一下子閉上了嘴,對祝無邀說道:


    “你去找老李頭拿鎬頭去吧,他的東西,都歸你了。”


    說完,和人結伴走了。


    胡三榮四,此二人原先同屬於一夥?


    不,應該說在這之前,這群人應該被那位穆姐凝聚成了一個團體。


    但隨著修士叛亂,這一處礦洞裏的人,也隨之四分五裂。


    祝無邀想到了榮姐對胡三的態度,猜測著自從叛亂失敗後,剩餘的人應該陷入了猜疑。


    也就是說,胡三之所以勢力比榮姐大,可能單純因為名號在前?


    她皺了皺眉,覺得這局勢更加撲朔迷離了。


    不能隻懷疑胡三,榮四也得一塊兒懷疑。


    祝無邀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被五花大綁的老李頭麵前,蹲下問道:


    “你自己定的規矩,怨不著我,非得怪我的話、我也認,我也想活,但你得告訴我,你那些家夥事兒都放哪了。”


    她沒有去問別人,而是來找了老李頭。


    想要多聊聊。


    此人活得時間長遠,也許知道的事情也全,祝無邀繼續說道:


    “你活不了多久,死之前的飯,我分你幾天,咱倆有話好好說,行嗎?”


    老李頭怨恨的目光慢慢散去,微弱的點了點頭。


    祝無邀把他嘴裏繞的那兩圈繩子解開,剛想問些什麽,就見老李頭眼神突然變得狠厲。


    他咬斷了舌頭,血液瞬間湧出。


    斷舌和血咽下時、嗆得他滿臉漲紅,阻塞了呼吸。


    祝無邀臉色一變,立刻將老李頭扶正,想要施救,可她剛扶住老李頭的肩膀,動作又停了下來。


    真的要救他,讓他在最後這些天,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割肉而亡嗎。


    窒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


    祝無邀垂目,看向了手中鋒銳的石頭。


    “算我還你的。”


    下一瞬,她抬起手臂,手中的石片狠狠劃過老李頭脖頸。


    僅用了幾息時間,給老李頭了個痛快。


    迸濺的鮮血迷了眼睛,她眨了眨眼,眼前一團血色的霧。


    祝無邀抬手用袖子擦幹淨。


    緩緩將老李頭放平,伸手想拂上他圓睜的雙眼。


    有人目睹了這一幕,跑了出去,大概是去將消息告訴胡三了。


    祝無邀怔怔地看著手裏同樣染血的石片。


    礦石,長壽客棧,陰煞,纏身的鬼氣,洗煉無鋒劍所用的神奇石頭……


    她似乎找到了來源。


    那是,在這處礦洞裏出去的,盤桓不甘、想活不敢活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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