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生活在礦場之中的壓抑生活,讓張燎無法適應修士間的爭鬥,而走出礦洞之外這幾個月以來的安逸生活,又極大程度上瓦解了他的鬥誌。


    最重要得是——


    當他選擇背叛、屈服後,修士那與天鬥的不屈之心,已經徹底毀滅。


    但張燎畢竟是金丹期的修士。


    在眼前的叛亂者、持劍向他擊來的瞬間,張燎迅速調整了身形,他加快了下墜的速度。


    他慶幸著自己依然怕死,即使人性湮滅,那貪生的獸性依然足以支撐著他做出應對。


    在那把劍抵上自己胸膛的瞬間,獸性的直覺讓他堪堪避開。隻在肩膀上留下了細微的傷痕,便被護體靈光集中於一點擋下。


    張燎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會將他擊傷的一劍。


    而這也代表著,祝無邀沒能把握住先發優勢。


    她沒有感到太多的遺憾。


    或者說,在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她沒有時間去遺憾。


    一擊未曾得手,她立刻收劍回防。


    張燎的劍氣帶著幾分後怕與怒意,回擊而來。


    好在祝無邀早有準備,在收劍的瞬間、斂息風行訣立刻運轉。


    一縷被斬斷的烏黑頭發飄揚在空中,還未曾落地,便被碾碎在帶著怒火的劍氣中。


    讓祝無邀感到左支右絀得是,除了張燎以外,還有其他四個築基期的修士,正在對胡三等人發難。


    生命如同被鐮刀割去的野草。


    就在祝無邀與張燎對峙的短短時間內,便有近半的人失去了生機。


    即使胡三和榮四在拚命叫喊著、整合著隊伍向後退去,試圖壓榨出身體中最後一點的潛力、來應對實力遠勝於他們的修士。


    可完好無損的築基期修士,一齊攻來,依然不是這些人能對付得了的。


    祝無邀沒有時間處理自己的傷勢。


    她要在張燎的追擊下、在逃亡的同時重傷那幾個築基期修士,來為跟隨在自己身後的人減少傷亡。


    不知第幾次。


    當祝無邀再次顯出身形、試圖將無鋒劍砍向圍攻同伴的修士頭顱時,張燎終於鎖定了這個不停在逃竄的叛亂者。


    祝無邀感受到了那份濃鬱的、籠罩著自身的殺機,但她這一次沒有躲開。


    在攻擊襲來的前一瞬,無鋒劍旋過了眼前修士的頭顱。


    那將墜未墜的腦袋還沒落地,祝無邀在氣機的鎖定下,強行偏移了身體,那本該刺進她心髒的劍氣,隻是貫穿了左肩。


    她聽見了同伴微不可覺的驚呼聲。


    她向後退去,再一次藏匿了身形,隻在地麵上留下了迸濺的血液,然後,將馬上要成為亡魂的一位同伴送向安全處。


    存活者驚魂未定。


    聽見耳邊響起了一句——“我沒事。”


    這三個字似乎氣息平穩,極大程度上穩定了存活之人的信念。


    祝無邀當然知道,自己不該受重傷,至少,不該在眾人麵前被擊傷,那會嚴重打擊眾人的生存信念。


    可她現在的狀況並不算太好。


    同伴的七零八散、潰不成軍,以及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烈疼痛,極大程度地刺激了她的神經,她幾乎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鮮紅一片。


    祝無邀幾乎分不清那到底是敵人的、同伴的、還是自己鮮血。


    也不知道拚殺到現在,到底活下了多少人,死去了多少人。


    劇烈的疼痛讓她無暇多顧,卻讓她極大程度上保持了冷靜,她幾乎將全部的注意力用於躲避、逃亡、趁亂襲殺、計算著以傷換傷的最優解。


    令人悲觀得是——


    祝無邀甚至判斷出了,現在跨出那道光門,自己已經沒有多餘的靈力用以逃亡。


    甚至,即使張燎死了,以現在存活下來的人數,成功逃脫的幾率為零。


    人數多的好處在於,如果能分散逃亡,追擊人手有限的情況下,總會有幾條漏網之魚。


    能夠分攤風險。


    可現在……她甚至沒信心帶人闖出那道光門。


    喉嚨裏翻湧著腥甜的血氣,在祝無邀以重傷的代價換來二死二傷後,眾人終於合力、讓那受傷的兩人也魂歸黃土。


    小小的勝利,讓這些殘兵敗將信心大增。


    他們忘記了,這同樣是一場「內鬥」。


    真正的主導者、背後塑造了一切悲劇的黑手,實則筋骨未傷,始終作壁上觀。


    自始至終,都是礦場中背叛的叛亂者,在對付礦場新走出來的叛亂者。


    他們傷痕累累,卻還未走到真正的敵人麵前。


    同伴的喜悅,對祝無邀來說,隻是臨頭的一盆冷水。


    她在張燎麵前現出了身形,似乎略帶些踉蹌,祝無邀站穩,說道:


    “我也許會死,但臨死之前,未必不能殺了你,既然是丹藥的控製,你何必為他賣命到最後。”


    張燎的麵孔似乎有些扭曲,追逐戰持續了很久,已經讓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叛亂者,實力不如他,但確實很難殺。


    可他並不打算選擇善良。


    如果現在退步,那他之前的背叛又有什麽意義?


    看到張燎重新握緊劍、擺出了進攻的架勢,祝無邀幾乎是微不可聞地歎了聲,能走到這裏,已經是很大的運氣。


    但好運不會總站在她這邊。


    祝無邀沒辦法再逃了。


    張燎,是擋在光門之前的、避無可避的攔路石。


    祝無邀最終做出了決斷,她深吸一口氣,握劍的手指近乎僵麻。


    張燎幾乎發狂般發起了攻擊,他麵目猙獰得近乎偏執,速度快到出奇,然而他的攻擊快、無鋒劍的速度更快。


    他幾乎無法鎖定那把劍的位置,不知道它會從什麽地方冒出來、徒勞無功得進行攻擊,但是他顧不得這些,因為那把劍根本傷不了他。


    他緊盯著那隻生命力格外頑強的蟲子會在哪裏冒出來。


    直到,後背傳來了強烈的疼痛。


    張燎愕然地低頭看去,看到了那無鋒的黑劍,從前胸捅出。


    不可能!!!


    這把劍根本沒辦法傷到他!


    在極度的不可置信中,張燎聽見了輕不可聞的響聲。


    「哢嚓——」


    細微的裂痕如蔓延的蛛絲,逐漸遍布在這黑色斷劍之上。


    它帶著冷寂的、狂亂的殺意,從張燎背後洞穿。


    那是……他將匕首送進穆長英身體裏的位置。


    張燎充滿著怒意與驚恐的眼睛裏,似乎有一瞬間的恍然與自嘲。


    無鋒劍寸寸斷裂,與它同出本源的靈力,從內到外、帶著毀滅的意誌,在劍身內轟然炸開,散為無數的光點、直至灰飛煙滅。


    祝無邀沉默地看著無鋒劍毀去。


    然後,墜下。


    無鋒劍所附靈力,與她同出本源,幾乎稱得上身外身,無鋒劍自爆,讓祝無邀的靈力運轉瞬間凝滯,然後就是,淩亂與狂暴。


    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失去意識,眼前陣陣發黑。


    祝無邀眼前突然浮現出,在得到洗煉無鋒劍的石頭時,旁邊話本上如同讖語的小記——


    緣不敢盡占,恐他日需還。


    她重重地砸落在地麵上。


    手中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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