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宣城主的到來,這方小洞天通向外界的道路似乎再次封閉,天地相接渾然一體,隨著黑氣蔓延,如同一滴墨滴落在清水之中,很快向四方擴散而去。


    小洞天似乎顫抖著臣服於威勢之下。


    眼前的場景略有些模糊抖動,卻在下一瞬,重新變得清晰明朗。


    石窟中——書老身上的光芒重歸於黯淡,他低下頭,看向宣紙上不再受到影響的字跡,似乎微微揚了下嘴角。


    宣城主感受到了這方小洞天抗拒的意識,臉色更加陰沉。


    他本是離泉命定之主。


    六親無牽,血脈斷絕之人,方有成為離泉主人的資格。隻要斬去血脈親緣,便能憑借離泉界的威能、讓修為更上一層樓。


    然而——


    宣城主冷漠的目光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在那寒若冰霜的目光中,似乎還摻雜著一絲責怪與慈悲。


    正因為她貪生怕死、不願將性命歸還於父母,所以他無法完全掌握離泉界,無法為感孝城的城民降下更多恩澤!


    這不仁不義的不孝女,因為那點兒微不足道的懦弱,阻緩了自己拯救蒼生黎民的進程。


    其罪當誅!


    在這之前,他始終未曾徹底煉化離泉界,不能離開太久,所以才容得這逆女逍遙。


    沒想到……她竟敢主動踏入感孝城。


    宣城主心頭湧起一股酣暢,似乎頑疾沉屙將愈,像是那眼中釘、肉中刺、不該擋在腳下的攔路石,今日終於有機會拔除、搬去。


    他有一種預感。


    似乎,所有的錯亂,都會在今日歸於正位。


    他將會親手斬去親緣,成為離泉界真正的主人,借此破境,一躍成為修真界的頂尖戰力,再也無需龜縮於感孝城。


    修真界又一個千年輪回。


    人族再次迎來大運之期,無數英才井噴式出現,這樣的時代,既然趕上了,又怎麽能錯過?


    他日事,今日了。


    葉小舟亦是同樣的想法。


    她當然感受到了那漠然無情的、虛仁假義的目光。


    今時如此,從前亦是如此。


    隻可恨年幼時不懂事,誤將蛇瞳當佛目,錯信了慈悲心腸、仁父關懷。


    她的母親颯然爽利,最終枯槁於病榻;她的長姊寬和溫潤,死前仍以為一顆心髒能換來親人康健;她的二兄在偽善之人的教導下,成了真正的君子,亦難逃一死。


    誰也沒想到,這竟是「慈父」誘使兒女送命的毒計。


    他是個正人君子,又怎麽能背負殺妻葬女的罵名?


    事情發生時,葉小舟不在家中。


    有追隨的義士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因曾受母親恩澤,心中不忍,找到了正在遊曆四方的葉小舟,告知真相。


    那個人……始終偽裝得很好。


    年少時的葉小舟根本不信。


    她執意回家,要討一個真相,她看見了臥於病榻、無言流淚的母親,看到了矮山之上、兩座新墳,也看到了鬢白如霜、無聲歎氣的他。


    他說,隻差一味藥引。


    葉小舟遲疑了。


    她回到房間,看到了牆角的木劍,想到他也曾將自己舉過頭頂、說著「平安順遂」的祝詞,想到手持木劍與他打鬥、而他佯裝不敵的落敗……


    有那樣的母親、長姐、二兄,她不是壞孩子,如果犧牲自己的生命,能換來母親痊愈,這很劃算。


    而他,隻要說過了會給自己買糖,就一定會從口袋裏掏出包著糖衣的麥芽糖的「父親」,又怎麽會騙人呢?


    憶及往事,葉小舟總覺得嘲諷。


    大概是因為長姐和二兄更像母親一些,總是會輕易信任他人;而自己,很「幸運」的、像他多一些。


    所以,血脈裏的猜疑、冷漠、狡詐、自私也一並學了去。


    無論謊言多麽無懈可擊,就算長姐二兄已死、隻差自己的一條命,葉小舟依然沒辦法毫不遲疑地揮刀自盡。


    母親無法言語,長姐二兄已亡,再也沒人勸她向善。


    即使沒有任何證據,即使找不到任何動機,即使他一直以來的偽裝都無懈可擊,即使親情的羈絆縈繞於心。


    葉小舟依然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


    她驚訝於自己的自私冷漠。


    摸出了一枚銅錢,那是葉小舟第一次算卦,她虔誠的閉上雙眼,在靜默無言的寒夜,在溫情與陰謀的交織下——


    有一枚銅錢穿過命運羅織的密網,在灑落的月光中,被高高拋起。


    正則生,反則亡。


    身處迷霧之中的人,四下無路、心中迷惘時,總是會將希望寄托於命運。


    而在銅錢被拋起的瞬間。


    另一個房間裏,那個曾經明亮堅韌的女子,她雙眸似承滿了月光,她拚盡了好不容易積攢的那點兒力氣,自盡而亡。


    銅錢升至最高。


    它翻轉著、在月光中舞動,跌落。


    葉小舟突然睜開了雙眸,她猛地伸手、將那枚銅錢拍落在桌子上,站起了身。


    她說道:「不,我不信!」


    既然是我的命,憑什麽被這一枚銅錢決定?


    枯草死骨,怎知凶吉,既然是死物,那就該由我用,又怎能反客為主,來決定我的生死?!


    葉小舟說——她不信。


    於是,命運自此開始偏移。


    她走出了房間,那把木刻的劍、連同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一並被封存在歲月之中。


    宣姓的小姑娘再沒有回頭,江湖中多了一個葉小舟。


    那場月光下,銅錢反麵朝上。


    命運的放逐者?不,是她沒有回頭去看,是她主動放逐了命運,走出了房間。


    宣城主似乎也想起了往事,他擺出了那副虛偽的麵孔,說道:


    “你翅膀硬了,這次對我揮刀,可不要再指望為父裝作落敗、縱溺於你。”


    葉小舟笑了。


    她看向眼前這個人,年少時的糖果,如今回憶起來竟是琉璃碎片,咽下去後,細密的疼痛滋養著恨意,當幼時的歡笑褪盡色彩後,隻剩滿心漠然。


    平心而論,他確實是修道路上的天縱之才。


    若不然,早成了她刀下的一道亡魂,哪裏容得他苟活至今?


    葉小舟拋起銅錢,給他算了一卦生死。


    正則死,反亦亡。


    今時今日,了斷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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