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祝無邀的無鋒劍橫跨南北,擋下那道遊蛇般的雷擊時,戚所違才突然意識到,這一次,她是可以出劍的。


    驚慌逃竄的亂象,漸漸與那座小城重合在一起。


    直到此時,戚所違才發現,二者居然如此的相像,在無助與不甘的呼喚中,祈禱著拔劍而起的救世之人出現。


    期待著有人來擋一擋這無妄之災。


    她的命運,便是在此刻分出了兩條路來——


    若當初畏懼強權,選擇了獨善其身,則是萬千修士之一。


    若選擇了拔劍,則是踏上了劍仙之路。


    戚所違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到了命運洪流的分支,銀狐正是複刻了那場抉擇,將她引上了當初不曾走過的那條岔路。


    從此,由劍仙,成為了眾生之一。


    直到祝無邀那橫貫南北的一劍,為比翼城中、虛化而成的祝氏夫妻擋下雷擊,始終蒙在眼前的迷霧才終於揭開。


    早已麻木淡漠的戚所違,心中微動。


    她似是找回了聽覺,終於能夠分辨出,那不是聒噪的蠅蟲之聲,而是一聲聲真切的、恐懼的哭喊。


    聽風八百年,始見眾生相。


    戚所違感受到了體內溫熱的血液在流動,這份感觸不足以讓她的修為有所進益,卻足夠讓她對七情六欲、有了實感。


    足以讓她出劍,擋一擋眾生的災厄。


    她想起來這裏是妖族,稍微猶豫了下,給自己找到了出劍的理由——


    “我教你一劍。”


    “什麽劍?”


    “眾生相。”


    於是,在祝無邀還未反應過來時,便見到了明煌的劍意衝天而起,黑雲壓頂而不掩其明、雷聲陣陣而不壓其勢。


    劫雷不容他人插手。


    但擋下隨天劫而來的天象卻是無礙。


    劍意截斷雷霆,似是所有遊竄狂舞的金蛇,在同一瞬間盡數湮滅。


    那是渾噩中舉出的光明。


    是無數渺小的生靈、共同認可的偉大。


    可看在祝無邀這位卦修眼中,卻見到了無數因,必然會聚為的果,當眾生的期許凝為一體,便會有人應運而生。


    時勢造就豪傑。


    時也、運也、命也。


    戚所違的這一劍,斬出時,順的是眾生之意。


    祝無邀略有些沉默,似是頗有感悟,她突然說道:


    “戚劍仙,你是不是壓根兒沒打算教我?”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隨著那一劍衝天而起,漫天的雷霆,霎時間盡數湮滅,根本沒給祝無邀留出來感悟的契機。


    就像是隨口通知了一聲。


    生怕她學會了。


    戚所違笑了笑,說道:


    “那你也渡個劫,我再來給你斬一劍。”


    她看向葉小舟懷中的阿夢,突然說道:“可以將她帶出去,作為器靈。”


    阿夢的存在,真幻難辨,仿佛隻是一念而已,


    她隨時都會如同雲煙般散去,可現如今,確是真切存在的。


    而無鋒劍同樣奇異。


    它蛻出凡胎,同樣像是不存於世,若二者相融,也許可以增強彼此的穩定性,互為定點,這樣的話,祝無邀召喚無鋒劍會更容易一些。


    而一直想出去看看的阿夢,也可以走出眾生相。


    隨著戚所違一劍斬出,比翼城中,正在執筆作畫的賣畫郎,眸中似是閃過了抹銀色的光芒。


    他緩緩抬眸,凝視著戚所違的背影,最終,什麽都沒有做。


    第十三年春,比翼城中少了五人,賣畫郎筆下墨汁浸開,暈染出劍仙身姿,畫中人持劍而立、再一次為眾生擋下天雷。


    身後無數畫卷鋪開,皆是數百次輪回中,戚所違的身影。


    修真界不會有化神期。


    他棄筆起身,咳出刺目的鮮紅,山萬重而路遙遙,八百年春秋,逃不開狐死首丘的讖語。


    而她不同,她是注定要搏擊長空的蒼鷹。


    既如此,何必相遇。


    他已經筋疲力盡,再不能做些什麽,狐狸蜷縮在畫中人的懷中,靜靜安睡。


    戚所違不曾回頭。


    於是,銀狐的最後一幅畫,隻是離人的背影。


    飛度湖外,戚所違似是心有所感。


    時隔八百年,仿佛再次感應到了天命的招引,卻隻是一瞬而已,已經遲了太久太久。


    這是新的千年了。


    那份氣運,早已易主。


    再次回望飛度湖,祝無邀終於想起來、第一次踏入飛度湖時,那熟悉感的來源。


    在摘星樓入門弟子考核時,白長老那一麵鎖住命數的水鏡,與飛度湖很像。


    鏡中界同樣似幻似真,所有身在其中的角色,似是都在依循著某個劇本,上演著一幕幕戲劇,曆經著一場場輪回,周而複始。


    可以用來推衍不同選擇,會帶來的結局。


    記憶中,似乎還可以用來推遲應命之期的到來。


    ————


    在祝無邀踏出眾生相的同時。


    某個鏢隊剛剛結束了一場廝殺,為首的年輕人是替顧家押鏢之人,遇到修士的襲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有他在此壓陣,來敵不足為懼。


    他彎腰撿起了墜落在地的飛鏢,無需過多分辨,便認出來了劫鏢之人。


    百花羞?


    眸中閃過思索神色。


    “嘶——”


    他手中的飛鏢掉落在地,修士盯著指腹處被劃出的傷口,隨著紅色浮現,仿若一道攔頸而過的血線。


    猛地抬頭,看向了某個方位。


    “尋兒哥,來劫鏢的,是不是雀靈門的百花羞?!


    “念在西南仙會上相識之緣,咱們已經一忍再忍,可她卻不識好歹,明知鏢物是咱們幾個保的,卻絲毫不顧及情麵!”


    “待鏢物送到地兒,少不得要去與她分說一二!”


    沈尋抹掉了指腹上的血線,站起身,說道:


    “不,我得先回一趟摘星樓。”


    這十來年的時間裏,他奇遇頗多,本就是上等天靈根的資質,又接連被卷入了幾樁異事之中,不僅習得了卦術、修為更是突飛猛漲。


    現已築基初期。


    正在嚐試著衝擊築基中期。


    可就在剛剛,沈尋察覺到,與他爭奪同一份氣運的那個人,時隔多年再次出現了。


    他似是低頭笑了笑,這已經不僅是恩仇之爭了。


    此消彼長……什麽是此消彼長——


    你若緣中定,我便命裏無。


    反之亦然。


    這就是此消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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