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踢到了石頭上,再度負傷的女子叫了起來。這回是真的腳趾骨折了。


    “算了,先背你回家吧。”辟邪歎了口氣,抬頭看看中天的月色,“今天真的要來不及了。快上來,得快點回去。十二點的時候要開啟窗口、把今天織的夢傳給長老們。”


    “變成大狗!變成大狗馱我回去!”痛得倒吸冷氣,蕭音卻忽然叫了起來。


    辟邪無奈地歎了口氣——的確,人的身體實在不好用,也隻有用本相了。


    兩行足跡延伸到綠化林邊緣,赫然變成了四行。


    冷寂無人的月下,顯出神獸本相的辟邪背著扭了腳腕的蕭音行走在草地上,周圍隻有蕭蕭的風聲,伴隨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胡扯:


    “辟邪,我三個月後就要回家去了——你應該安排好了我的下半生吧?我都有五六年沒見我父母了,你都是怎麽和他們交代的?”


    “我說你去美國念書了,專攻比較文學。讀到博士回來正好二十八。”


    “什麽?比較文學?那是什麽東西?你不是要我回去死得很難看麽?”


    “別拉…以你現在的水準,回去隨便換個筆名一樣可以技驚四座。到時候有誰管你到底是不是懂實證主義和伊維·謝佛雷爾?有個學位不是更好?”


    “好什麽!女博士…你要我嫁不出啊?我本來就已經夠老了!”


    “不用急,你會遇到好男人的。都安排好了。”


    “好男人?你給我推薦男人的眼光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還說可以讓我和世界上任何喜歡的帥哥約會。結果呢?每次回來我想起來都忍不住要嘔吐。”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吧?”辟邪忍不住反駁,“哪有女的在約會的時候,聽著對方情話會忽然暴笑起來?”


    “什麽?你如果聽到自己筆下重複寫了無數遍的話、正兒八經被當麵說出來,你難道不覺得暴笑?”蕭音一回想起那個捧著玫瑰、以十二萬分的深情眼神說情話的帥哥,依然有大笑的衝動,“‘我在你心裏曾遺落了一滴眼淚’——真是讓人噴飯。”


    事實上,她的確在那家皇後餐廳裏將飯笑噴了出來。


    “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沉音,”辟邪無奈,“而且《遺失大陸》裏麵步鄲將軍和晶顏公主的對白,在年輕人中很風靡——他也是趕時尚。”


    “…。我不跟沒創意的男人約會。”蕭音無聊地扒著神獸額頭的毛,嘟噥,“有時候覺得好無聊啊——辟邪,是不是寫的太多了?那些套路我一看開頭就知結尾,隻是冷眼旁觀著看那些帥哥怎麽連接一個個橋段,太無聊了…”


    “不必抱怨,總會遇到適合你的人。”辟邪的眼睛是安靜的,波瀾不驚,“契約結束後,你以後可以有很好的生活,清閑富貴,安逸充實。哪怕不能享受‘沉音’的榮耀和名利,卻一樣是別人夢寐以求的人生。”


    “哼,說的輕鬆!”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你別忘了我是神。”


    “哦…倒是。我都忘了你是神。”蕭音終於安靜下來,忽然將手按在神獸的額頭上,用難得的誠懇語氣輕輕問,“那麽,以後你會不會來看我?”


    “會的,”沉默片刻,辟邪回答,然而不等蕭音笑起來,補充,“隻是你一定看不到我——就算看到了,也不會認識我。”


    契約結束後,重新入世的她、就將失去這十年來所有的記憶。


    那是一開始就寫得明明白白的約定…


    七、龍戰


    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觸,她用手臂環著辟邪的脖子,將臉頰貼在他耳後,輕輕歎了口氣。就在那一口氣剛剛歎出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辟邪停住了腳步,全身陡然繃緊。


    “怎麽了?”蕭音詫異地脫口,然而那三個字來不及說完、她隻覺身子一輕,陡然懸空而起!天地在旋轉,激烈的變幻和交錯。她在驚叫中隻來得及用力抱緊了辟邪的脖子,免得自己從他背上落下去。耳邊是可怖的嘶吼聲,淩厲的風逼得她無法呼吸。


    天翻地覆維持了大約十幾秒鍾,然後一切仿佛又靜止了。


    在剛才激烈的變動中,她已經一個跟鬥越過辟邪頭頂翻了出去,隻是緊緊用雙手箍住了他的脖子,才沒有掉落——到底怎麽了?地震了?十年來算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女子也抑止不住內心的驚駭,掛在神獸的脖子上,戰戰兢兢地掙開了眼睛。


    寒風割麵,眼前是一片空茫的夜空,一片一片浮過眼前的,是——


    雲?


    那個刹那她下意識地低頭往下看,然後驚叫著鬆開了手。辟邪猛然伸出巨爪勾住了淩空墜落的女子,用爪子尖端把她吊到懷裏,一把拉了回來。


    “我、我有恐高症!”重新抱住了辟邪的脖子,蕭音臉色蒼白,閉起眼睛不去看腳下的情況,顫聲大罵,“你抽什麽風!快、快放我下去!這樣作弄我,今晚真的別想我寫東西了!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好羅嗦的女人,”忽然間有個聲音笑起來了,響起在冷風中,“難為六弟你還能忍受。既然她自己鬧著要下去,你幹脆一放手讓她落地開花算了。”


    什麽人?居然在半空和辟邪說話?


    蕭音一怔,也顧不上什麽,抱著辟邪的脖子、睜開眼睛看了過去。


    “沒你什麽事,老三。”辟邪冷冷回答,眼睛裏閃動著從未見過的煞氣和警惕,瞬間回複了人形。她覺得肩背和膝彎一沉,被橫抱了起來。她依然勾著辟邪的脖子怕掉下去,然而眼睛卻是睜得有提子大,看著眼前的景象——


    漆黑的夜空裏星月無光,浮雲如棉絮般被高空的冷風吹來扯去。


    就在浮雲移開的裂縫裏,她看到一隻雪白的,龐大的,風度優雅的…


    “山、山羊?”看著足踏浮雲、人首羊身長著卷曲雙角的奇異怪物,如果不是辟邪抱著她,詫異的女作家就要真的從半空中跌落。


    “什麽山羊?”應該是剛才那一輪搏鬥沒有得到什麽好處,對麵那隻異獸說話微微有些喘息,卻是惡狠狠地瞪著她,一咧嘴露出尖刀般鋒利的牙齒,“羅嗦的女人,再說我是山羊我就一口吃了你!”


    “是啊…山羊沒有長人臉的。”詫異過後,蕭音怔怔看著,忽然脫口驚呼,“饕餮!”


    不錯,那是…那居然是傳說中的饕餮!食人的魔獸饕餮!


    “咦,果然不愧是織夢者,有點見識。”看到女子轉眼認出了自己,饕餮心情大好,咧嘴一笑,抖了抖身子,轉眼也變成了人的形貌,“多年不見,六弟,這些年我可找得你好苦。”


    六弟?不錯,龍生九子,第三便是饕餮。蕭音愣了一下,看著轉瞬站在虛空裏的銀發男子——同樣的“非人”氣息,卻不同於辟邪的平和安靜,有著咄咄逼人的煞氣和鋒芒。宛如…呃,宛如她在《遺失大陸》裏麵設定的第二男主角。那個行走於暗夜的殺人傀儡師。


    “找我幹什麽。”辟邪不動聲色,眼睛卻有冷光,“剛才那些人也是你派出的吧?”


    “那些廢材,不過是用來引出你的罷了。”銀發的饕餮冷笑,薄薄的嘴唇下麵是一排尖利整齊的牙齒,“如果不是你方才為了停住飛車而動用了念力,我怎麽能確定真的是你?”


    辟邪靜默地看著雲中的銀發男子:“四海財團背後,歸根到底是你在支使?”


    饕餮發出了細微的笑聲,聽得蕭音全身寒毛直豎。


    伸出右手在虛空裏劃了一個弧,銀發的饕餮優雅地鞠了一躬,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一字一句的回答:“不錯,不僅四海財團——我也是這個世上‘一切罪惡的保護神’。”


    辟邪的眼睛驟然變冷。


    “好酷的台詞!”然而懷中的蕭音卻發出了由衷的驚歎,打量著眼前這個浮在虛空中的銀發食人魔,作者的本能讓她完全忘了恐懼。辟邪在身邊,又有什麽可以恐懼的呢?似乎…讓他來出演那個傀儡師,是天上地下再適合不過的人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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