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麽好笑的?這是《遺失大陸》裏的經典對白啊!”弟弟反而奇怪,“如今在年輕人中很風靡——拿這當作情話雖然有偷懶的嫌疑、也算是趕時尚。老姐你怎麽那麽大反應?你又不是沒看過《遺失大陸》!”


    “…。我不跟沒創意的男人約會。”蕭音一時啞然,連自己都說不出為什麽心裏感到不對勁,隻是隨便找了個借口,嘟噥,“有時候覺得好無聊啊,都不是我想要的——老弟,你說為什麽我就非要把自己打發出去?我覺得一個人過挺好。”


    “老姐,拜托,你如果不結婚,我和薇安怎麽辦?”弟弟一臉無奈地抱怨。


    “嘁,你要結就結,要生就生,關我什麽事!”蕭音從鼻子裏冷哼一聲,翻看瑞麗上的廣告,“別唧唧歪歪的。”


    “長幼有序——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媽的死腦子,說姐都沒嫁,做弟的就不能結婚。”弟弟哀叫,“拜托老姐,你別壓在我前頭了,快把自己打發出去吧!我也好見天日啊。”


    “得了得了…”蕭音頭大如鬥,胡亂揮著手,“下一個我會好好考慮,行了吧?”


    ※※※


    下一個竟然是個白頭翁。


    四海財團的少東家,陶少澤,三十二歲,美國南加州大學哲學博士——這樣顯赫的身份讓蕭音一看就直搖頭:真不知道老媽還如此手眼通天、能找來這般貨色…她雖然輕易不會低就,可也從未想過要高攀這樣的世家公子。她隻想在自己相同的level上,尋找合適自己的伴侶。


    而且,這樣的公子哥兒,身邊的女伴難道會少?哪裏用的著托人相親那麽老土。


    然而父母的大力慫恿下,她兌現了對弟弟的諾言,老老實實地跑到了上島咖啡。一眼看到那個一頭銀發的陶姓男子時,蕭音隱約中嚇了一跳,不知為何立刻覺得有某種下意識的恐懼…這個人、這個人?仿佛哪裏見過?


    “怎麽?”對方卻是很細心地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變化,微笑著搖了搖頭發,“染得很嚇人?是不是象白發魔女?”


    “嗬嗬…白發魔男才是。”蕭音定了定神,笑著入座。


    “蕭小姐喝什麽?摩卡還是藍山?”男子殷勤地問。


    “一杯熱牛奶。謝謝。”蕭音卻是看也不看地點了,“我不喝咖啡。”


    “在上島點牛奶喝?”那位陶先生笑起來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饒有興趣地看她,“蕭小姐不喝咖啡?以前不是喝得很凶麽?”


    “嗯?”蕭音刹那怔了一下,脫口,“你怎麽知道我在國外留學時候喜歡喝濃咖啡?”


    “國外留學時候?…”銀發的陶大少眼睛閃了一下,微笑起來,“哦,我當然知道,要追蕭小姐,自然要先下一番苦功。”


    蕭音微微一窘,幸虧職場生涯已經把她打磨到臉皮夠厚:“哦?那麽陶先生除了咖啡之外、對本人還有何研究心得?”


    “多了去了,”銀發的男子笑起來很好看,一口整齊尖利的牙齒,“比如你喜歡看《遺失大陸》,比如你喜歡去小資的地方旅遊,比如你…呃,偶爾會有偏頭痛的現象。而且,你經常覺得心裏空落,是吧?總覺得the world is not enough,是不是?”


    說一句,蕭音的臉色就變一分、說到最後,那張職場上煉出來的麵具也戴不住了,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露出她一臉驚訝的真容。那位四海財團的大少就在她這樣詫異的目光裏縱聲大笑,引得所有客人回頭怒視。


    “這位陶大少不簡單”——回到家後,她對父母兄弟如是說。


    “哇,好也!老姐你終於棋逢對手了。”弟弟為她第一次如此重視某男而歡呼。


    蕭音卻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倒入沙發,喃喃:“我直覺…有陰謀。”


    那以後陶少澤就經常來找她,不是去她公司、就是直接來她家,而且故意張揚行事,一周不到就鬧得沸沸揚揚,連公司的清潔女工都知道她在和四海財團的少東家約會。她每天出入、都被一幹同事的眼光看的渾身難受。原來現代版的灰姑娘是不好當的,用後媽和姐姐態度盯著她的人、絕對不止一打。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盡管她糾正了多次,他卻一直堅持叫她“沉音”——那個寫《遺失大陸》的著名女作家的名字。原來這個公子哥兒、也是遺失大陸的書迷?她在內心冷笑。不知為何,雖然不喜歡這個陶大少,她卻不敢有絲毫怠慢——甚或、內心深處,她是有點怕他的?


    “你經常覺得心裏空落,是吧?the world is not enough,isn’t it?”


    那個囂張地染了一頭銀發的陶大少、居然連她內心這樣隱秘的想法都能察覺?


    沒有情人之間的貼心感、蕭音反而覺得脊背冷颼颼。


    ※※※


    又是周末傍晚。


    周末還要照樣工作。工作間隙裏,偷眼看電視。一些雜七雜八的消息:巴以還在鬧衝突、台灣大選、某一家迪廳新開業、銀泰商廈這個周末elle和esprit打七折…都市裏到處都湧動著訊息的大潮,稍微看一眼就覺得自己要被這些資訊淹沒。


    “近日《遺失大陸》推出了最後一卷《大荒》,嘎然而止的收尾引起讀者劇烈不滿,雜誌刊出當日便有書迷雲集編輯部門口,表示強烈抗議,引發了混亂。”


    一眼瞥過,這一條消息讓她胡亂摁著遙控器的手忽然頓住了。


    畫麵上是國內最大的文學類刊物《幻想》總部,門口雲集了眾多的各色讀者,個個手裏拿著新出的一本雜誌,抗議著什麽。編輯部的人都躲到了後麵,警察已經趕來維持秩序。


    鏡頭一晃而過,她看到了一個長得不錯的年輕編輯——鏡頭拉近了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記者旁白介紹:“這位便是著名奇幻作品《遺失大陸》的責任編輯非天——請問非天編輯,你對沉音小姐忽然結束連載長達十年的《遺失大陸》有什麽看法?”


    清秀的編輯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對著鏡頭開口:“非常意外…我隻能說非常意外。沉音小姐先是有半年之久沒有提供新稿件,後來傳了《大荒》第十九章後,就忽然單方麵宣布《遺失大陸》係列結束——這對我們編輯部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困擾,相信有更多的讀者會為那個突然的結尾而傷心。所以我很諒解此刻門外讀者們的心情,可是,我們不得不尊重作者的意見,按原計劃連載此文並結集出版。”


    記者:“沉音小姐一向是神秘人物,我行我素。可是所有追看《遺失大陸》十年的讀者、都無法接受‘雲荒在一夕之間沉入海底’的結局吧?而且,據說最後半章的文筆、也和沉音小姐原來的迥異。難怪讀者會懷疑是槍手代筆、草草收尾。”


    非天編輯咳嗽了幾聲,也是一臉失落:“是。我們原本估計、依照架構,《遺失大陸》至少可以再寫五卷、三百萬字。我也不曾料到那一日沉音小姐傳來了《大荒》的第十九章,就這樣急促地收住了尾,宣布整個係列結束。”


    蕭音怔怔地看著這個和自己的生活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聞,心裏莫名又是一空。


    “就是!簡直是不負責任!居然一章之內就把整個《遺失大陸》係列終結了!”這一次說話的卻是弟弟,那個鐵幹書迷聽到了客廳的新聞,從房間內直蹦出來,手裏握著新一期的《幻想》,暴跳,“居然用‘天災’這種借口,一夕之間就把整個大陸終結了!晶顏公主也好、步蟬將軍也好、鮫人王子也好,所有一切還沒了結,一下子全都沉到水底去了!——簡直是亂寫,不負責任!”


    “呃…”蕭音看著弟弟額頭的青筋,忽然脫口,“可那就是事實啊。”


    “什麽?”弟弟奇怪地看著姐姐,“你不覺得那個沉音根本是草草收尾、糊弄大家?難道你對這個結局很滿意?”


    “我是很滿意啊…還能如何呢。”蕭音茫然地回答,目光忽然空了,“你怒什麽?是怪那個作者、太早驚醒了你的雲荒夢麽?”


    弟弟不可理解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了電視上。


    那裏的采訪已經結束,新聞主持人很熟練地轉換著話題:“且說這邊紙上的‘雲荒大陸’剛結束,東海邊的小城海城裏、新的重大考古發現卻讓另一個‘遺失大陸’浮出了海麵——一場劇烈的地震和海嘯後,搜尋漁民的政府隊伍意外地發現了海底遺址的跡象,經過國際著名考古學家艾瑟博士半年的發掘,這個驚動國內外的海底遺址終於開始浮出水麵與世人見麵。根據政府有關部門消息,海城將興建國內一流的博物館、來收藏這些珍寶…”


    鏡頭切換。碧海,藍天,巨大的海輪,浮在海上的工作平台,打撈上來的石雕和金銀器皿,白發蕭蕭的博士和他的考古隊伍。


    蕭音空無的眼神忽然凝聚了——雲荒!那是真的雲荒!


    “嘁,你看,《遺失大陸》這本書一熱門,什麽東西就都和雲荒扯在一起,”弟弟看著那個新聞,不屑地冷笑,“炒做,純粹的炒做而已!”


    “那是真的雲荒。”蕭音手裏的咖啡杯子磕到了桌上,失神地喃喃,“我想去看看…我想去那兒看看!”


    “發神經。”弟弟白了她一眼,“今天你約了陶大少,人家都到了樓下了!”


    汽車的喇叭聲從樓下傳來,老媽興衝衝地跑進來當傳令兵:“小音快下樓!陶先生來接你了,快穿上昨天新買的裙子和人家出去!”


    “老媽…你煩不煩啊?”蕭音嘟噥著起身,抱著靠枕走到陽台上,看到那一隻白頭翁正在克萊斯勒敞篷車裏對自己揮手,夕陽下銀發和牙齒閃閃發光:“沉音,下來!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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