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發生了一場小小的火災。


    灶上烈火熊熊,滿鍋的油不知為什麽爆了起來,滋滋作響,劇烈的濺開來。


    蕭音一隻手拿著鏟子一隻手舉著鍋蓋,正在驚叫,試圖將蓋子扔回燃燒著的鍋上。然而一粒濺出來的油飛到她手腕上,燙得她一顫,蓋子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小心!”顧不得打了一日的冷戰,辟邪一步搶前將妻子攬到了懷裏,背過身擋住那些飛濺的沸油,一回手就將那些火在手心熄滅。


    焦臭的味道彌漫在廚房裏,蕭音拿著鏟子,把頭埋在辟邪懷裏,悶悶的不說話。


    “你這是幹什麽呢?”看著滿地狼藉,白大褂上滿是油汙的醫生責備妻子。


    然而蕭音還是堅持著一天來的沉默,看了他一眼,自顧自的想掙脫出來。辟邪抓住了她的手腕,心疼地皺眉,低下頭輕輕對著手腕吹了一口氣,將那一串燎泡消除。


    “以後倒油之前,先把鍋裏的水擦幹淨。”哭笑不得的,他對妻子提出忠告。


    蕭音蹙起了細細的眉毛,白了他一眼,保持著沉默,顯然還是在對抗。


    然而肚子卻發出了不爭氣的咕咕聲,提醒她早該進食了——從昨晚和辟邪吵架後雙方開始冷戰,她已經是一整天沒有東西吃了。晚上辟邪去診所裏生悶氣,她隻好摸索著進廚房想做個最簡單的蛋炒飯,卻不想弄成了這個樣子。


    “一整天都餓著?”辟邪注意到了妻子的氣色,嚇了一跳。


    光顧著生氣,他也完全忘記了蕭音是根本不會做飯的,也不像他可以不飲不食。


    白大褂也來不及脫,他連忙卷起袖子開始做飯。


    “唉,蛋炒飯蛋炒飯,是用飯炒的啊——你把米和油放進去幹嗎?”辟邪一邊收拾著狼藉一片的灶台,一邊教訓妻子,“香菇,要先在水裏泡上半天,等它發好了才能下鍋——這樣直接切了炒,味道就跟咬木頭沒區別…你就承認在這方麵你是低能罷,折騰了一年多還不死心麽?”


    然而等他炒好雞蛋,將作料再一並倒入後,抬頭卻不見了妻子,隻有一隻雪白的胖山羊靠在廚房門上,滿嘴塞著藥用棉花,看著係著圍裙拿著飯鏟的神祇,拚命忍住笑。


    可由於半邊臉被麻痹的緣故,那個笑容顯得極為詭異。


    “嗚…”手術到一半被扔下的病人張開嘴,指指自己塞了棉花球的牙齒。


    “等下,”辟邪看了兄弟一眼,自顧自盛起滾燙的蛋炒飯,“先回去躺著!”


    饕餮可憐兮兮地跟在他後頭,看著他端著飯去客廳裏找蕭音。


    然而,找遍了都不見人。客廳和臥室裏黑燈瞎火,若不是他們兩個都有超過凡人的能力,早就被地上七零八落的東西絆倒。戰況激烈啊…饕餮吸了口氣。他知道無論如何情況下,辟邪都是不會動手傷害妻子的,那麽發飆的必然是前任織夢者了。


    看來,他實在也不必羨慕辟邪:這個女人的脾氣,似乎比艾美那丫頭還大啊。


    “你們…吵架了?”好容易克服了嘴裏的異物,饕餮含糊地發聲。


    “嗯。”辟邪沉著臉應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饕餮跟在他後頭,看著他一道道門的尋找過去,忍不住好奇:“為什麽吵?”


    辟邪回頭瞪了這個多嘴的兄弟一眼,胖山羊在他的眼光裏聳聳肩。


    “她想重新開始寫東西,而我不許她再寫。”證實了女主人不在這套房子裏後,辟邪開始推開玄關的門,前往溫室花圃,他知道妻子一生氣就會一個人躲到花房裏去。歎了口氣,他終於說出了事情的原委:“昨天我撕了她的手稿,她就開始拿東西砸我,然後整整一天沒和我說話。”


    “她還在寫東西?”連饕餮都吃了一驚,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她、她的精神力不是已經耗盡了麽?”


    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若是再不停止用腦,這裏就會徹底壞掉!”


    “那已是一種習慣…”辟邪苦笑起來,“就像呼吸,睡眠一樣必不可少。”


    這一年來,他象戒毒一樣的逼著蕭音戒掉寫作的習慣,換來卻是她越來越暴躁的脾氣和頻繁的爭吵。她如撲火的飛蛾一樣,在火焰上用生命為代價舞蹈;而他卻仿佛一個守火者,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從火焰上趕開,不讓烈火舔拭她的羽翼。


    ——他們之間有過多少次爭吵啊。


    他不能失去她,所以絕不允許她繼續消耗著所剩無幾的精神力。生怕她生命之火因此而熄,自己就將獨自麵對這宇宙洪荒千萬年的寂寞。


    然而她卻有著驚人的執著,寧可死亡也不願放棄。


    織夢者有她們的宿命,隻為那一襲夢之華衣而生,夢碎即死。她們在短促的一生裏,體會過幾生幾世的悲喜跌宕,但也透支了幾生幾世的精力,往往都會早夭——千百年來,又有多少具有那種天賦的人在心力交瘁之後,咯血死在黃燈古卷之下?


    想起遲早艾美也會變成和蕭音一樣,饕餮忽然覺得牙又疼了起來,齜牙咧嘴地跟著辟邪穿過了花園:“還真是海枯石爛啊——大陸都沉了,你們兩怎麽還在折騰?”


    兩人穿過花木向著房子走過去,溫室花房裏果然有燈光,依稀看得到蕭音獨坐花下的側影,美麗的藤蘿舒緩地下垂,開著細小的白花。女子微微仰著頭,仿佛在對著滿屋子的花喃喃自語——饕餮隻是看了一眼,忽然覺得這種寧靜的圖畫裏,隱約有什麽不對。


    辟邪的臉色也有點變了,端著那碗蛋炒飯,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一枝垂落的白花拂過羊角,嘀咕著的饕餮忽然怔住了。


    “辟邪!”他脫口叫了兄弟一聲,聲音略微變了調。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這種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一瞬間忽然想通了什麽,某種不祥的感覺如閃電般貫穿他的心。饕餮來不及等兄弟回答,瞬間發力,躍上了夜空,撲向溫室。同一個刹那,辟邪也已經點足撲出。


    然而,已經晚了。


    溫室裏傳出了啪的一聲響,燈光忽然熄滅了。


    在燈光熄滅的前一刹,他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蕭音身側的那株藤蘿陡然扭曲變異,下垂的枝條一起揚起,變成了無數雙雪白的臂膀,牢牢的抓住了她!


    “女蘿!”辟邪脫口驚呼,手中的盤子跌落在地。


    顧不得被鄰居發現的危險,年輕的醫生瞬間現出了本體,和饕餮一起直撲向那個溫室。溫室的門是從裏麵反鎖的——當然,這絲毫無法阻止他們。


    阻止了他們步伐的,是蕭音說出的話:


    “辟邪,別過來。”他的妻子凝視著他,眼神堅決:“我想跟她們走…去創造另一個新的世界。”


    “不要!”他脫口叫起來了,“你會死!”


    “那麽,就讓我死去好了。”蕭音微笑起來,蒼白疲倦已久的臉上有一種期許,那一瞬間,她又煥發出織夢者所有的光輝,“死在自己的夢裏,那也是我應有的結局。”


    如果停止那一場書寫,“沉音”便會永遠的死去了,她身體裏的一半生命將隨之枯萎。而剩下的那一點凡俗靈魂,又能做什麽呢?除了書寫,她一無是處,連一頓飯都無法做好,必須活在辟邪的羽翼之下。而辟邪所傾慕的、那個名為沉音的織夢者,則早已在她精神力枯竭的時候死去了——如今,他隻是靠著追溯那個幻影,繼續遷就著現在這個庸俗的凡人罷了。


    她是愛他的,但是她的愛,不能在連“自我”都沒有了的時候依然存在。


    對這個世界而言,隻有“沉音”才是與眾不同的,而“蕭音”的存在猶如螻蟻。她並不願成為一隻螻蟻,在安適平淡的柴米油鹽裏,過完剩下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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