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妍隻是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忽然間,聽到“唰唰”幾聲輕響,地上黃葉飛起,被掃做一堆。一個道裝束發的女冠從旁邊小徑上,一路將落葉掃作一堆,慢慢行過來。


    “師——”看見那個低著頭掃落葉的中年女冠,她幾乎脫口喚出那個熟悉的稱呼,然而手指抓緊了懷冰的胳膊,終究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懷冰也是震了一下,然而不知道如今靜冥換了什麽道號,猶豫了一下,卻隻是輕輕招呼了一聲:“道長好。”


    那個素衣女冠停住了手,抬頭看著兩人,目光清亮而悠遠,忽然目光停留在薛楚妍身上,定了定,才緩緩笑道:“——今日山上有素齋宴,兩位早點趕上去罷。”


    薛楚妍遲疑了一下,還想再和師傅說幾句什麽,然而靜冥已經自顧自的轉頭掃起了枯葉,不再理會兩人。


    那些葉子在她的雲帚下、在風中紛亂的飛著,撞擊著,旋轉著,漫山漫野,發出蕭蕭的聲音——似乎是抗議著秋風、不想離開枝頭,卻終歸敵不過造化枯榮的力量,終於飄蕩著落地化為泥土。


    看著師傅的背影,薛楚妍陡然感覺眼睛有些熱,連忙拉了丈夫的手繼續拾級而上。


    “秋池不自冷,風葉共成喧。”


    驀然間,她聽到背後有人吟了這麽一句。她一驚回首,從石階上看下去,看見師傅正拄著雲帚,望著漫山的黃葉沉吟。然後,輕輕歎息一聲,繼續將那些枯葉掃做一堆,掃進挖好的土坑中去——原來,師傅竟然是在埋葬那些葉子。


    然而,這漫山的枯葉,每一陣風過後都是無盡的搖落,這樣一個煢煢女子獨自在空山中,又能埋葬得了多少?


    靜冥在轉頭拿花鋤時,看見站在台階上看著她的兩人,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解釋似的說:“這些葉子埋到地下後化成了土,來年在上麵種上新的花樹,便能長得更繁茂呢!”


    “原來如此。”薛楚妍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答了一句,心下恍惚疏朗了一些,“不打攪道長了。”她拉著有些莫名奇妙的衛莊,繼續沿著長長的石階往前走,遠處山門上“白雲宮”三個字已經遙遙在望了。


    她不想告訴丈夫,也不想告訴風閣主,剛才聽到的那一句,依然是李義山的詩!——原來,至少師傅心裏還有一點前塵往事不滅。然而,既然想擁有這樣的收梢,那末,所有愛她的人便不應該再去打擾她。


    然而,在這個世間,終究有一些事情是不會死去的,即使在代代流轉中,也能不滅。


    已經看見成了白雲宮宮主的華清師姐站在門口迎接他們,華瓔輕輕笑了笑,抬頭看看衛莊,挽緊了他的手臂,將腦袋輕輕靠在了上麵——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是,至少此刻,實實在在地、他在她的身旁。


    (完)


    2002/10/1-2002/10/10


    後記、華麗緣


    「□沈瓔瓔」


    五月初,滄月說她要寫一個中年人的故事,果然寫了出來,輪到我評論。是中年人的故事,中年人的情感,而我隻是小玠靈兒那個水平的人物,最多不過是用“那樣羞澀、孤獨、熱切而仰慕的眼光”,望著那些“老女人和老男人”。我能說什麽。


    寫手圈子裏,滄月是有名的文筆好。自她出道,終於有文字漂亮故事新奇的武俠看了。且滄月又是有名的高產,日碼萬字,著作等身。兩年內紅遍各大武俠網站,才情加勤奮,名聲不是憑空來的。如今亮相過的篇章不過是冰山之一角,粗粗一數,已經有一點花了眼。


    《曼青》,一如女主角的名字曼青,是透骨的青綠,嫩稚而執拗,清苦甚至有毒。


    《亂世》,是一個深沉的故事,不知怎麽的有一點黑白線描的感覺,硬朗的,開闊的。


    《夜船吹笛雨瀟瀟》,熱辣的金紅,滄桑的月白還有凝重的鐵黑雜呈。這是一段鐵血勾勒的曆史,英雄美人的沉重,配上野蠻女友的輕靈,怎一個好看了得。


    《碧城》,是碧綠的底子,卻是玲瓏滴翠,聞得見清新氣息。滄月把她的修辭做到了極致,用李義山的詩境,托出晚唐獨特的綺麗深幽。


    滄月是一個華麗的寫手。


    開始發現是文字的華麗,令人目不暇接的是那些漂亮的形容詞和流暢的句子。後來發現是故事的華麗,千人千麵,匪夷所思,家國征戰,兒女情長,統統攏到筆底,聽她長篇大論道來。最後發現是情感的華麗,少女手刃生父,新娘子仗劍追夫,老道姑自己洗腦等等,這一回又是小男孩愛上了老女人。


    她收藏很多人世間極端的情感體驗,行文之中不時流露出激烈的或者婉轉的情緒,字字句句牽動著讀者的神經。這種華麗,是滄月獨有的風格,也是月版武俠的神髓。


    我猜想建築專業的滄月,心裏該是給自家修了一個宮殿。紫禁城一樣的博大,印度王公式的奢華,吳哥窟一樣的古老。月宮裏麵收藏了比金璧輝的陪嫁還要豐富的古玩珍寶,比白螺的苗圃還要瑰麗的奇花異草,當然還有比湛碧樓夜宴還要豐盛的美味珍饈。她自己是宮殿裏的公主,一切隨她的主意。披了金縷衣,閑閑的站在高台上,審視她的夢想王國,看那些仗劍的帥哥美女們來來往往,悲歡離合。


    (暗笑,以後滄月設計出來的房子,怕也是要極盡奢華絢麗之能了。)


    其實我知道,滄月如你我一樣簡單,是個文靜的閨秀。簡單的生活中,結一段華麗之緣。張看乾坤,筆底滄桑,可比擬者隻有張愛玲了。


    要說《劍歌》的麗色,這個故事該是緋紅的,帶一點淒烈,帶一點溫暖,還有一點紅顏劍的鋒利,——以及剔透。中年的滋味,大概就是五味雜陳,又怎麽說得清呢?隻有慢慢體會吧。隻不過,還是想不出,滄月是怎麽編出這麽一個故事來?少年聽雨歌樓上,竟然聽出了斷雁叫西風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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