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目中不由露出奇怪之色--他從未見過主人有這麽失措的時候!


    "叫小丁來見我,要快!"北靖王神色森然。待人走後,他起身在鏡前不住地踱步,目光突地充滿了煩亂。


    身後有腳步聲,是小丁的聲音:"屬下見過王爺!"


    北靖王霍然回頭,反手抽了來人一記耳光!


    小丁見小王爺麵色大變,忙單膝跪下,"請小王爺見教!"


    --他跟隨北靖王多年,許許多多密謀計策他均參與過,故他亦深知,以小王爺為人之深沉老辣,今日如此動怒必有原因!


    "你當初為什麽背著我趕她走?為什麽!"北靖王幾乎是拍著桌子問,桌上出現了一個半寸深的掌印!


    "現在她和鐵麵神捕在回京途中遇到埋伏,生死不明!"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若是她被押解回京,也許我還能救她,可現在、可現在……"


    他說不下去,連聲音都已哽咽。


    小丁低著頭不說話,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小王爺息怒。容屬下說一句:目前皇上病勢沉重,有意寫下遺詔,傳位於諸皇子中一人。小王爺雖非長子,可自幼深得寵愛,而尊母又為正宮皇後,即位應大有希望。


    "在當前關鍵之時,任何一不慎之舉都會被太子黨抓住把柄--望小王爺珍惜十多年來的苦心經營,莫以一時衝動,讓一切付之東流。"


    他年紀雖亦隻在二十許,可心機之深沉,氣度之從容都已似一代名臣。


    北靖王看著這位優秀而忠心的手下,歎息了一聲,他知道這個忠心耿耿的下屬是替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方才的惆悵已被野心與鬥誌衝淡了許多,他揚起劍眉,憑欄而望,京城繁華盡收眼底。


    "天下大權,帝位……"他閉目長歎了一聲,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厲思寒醒轉時正是午夜,但她一開眼就看見了金承俊關切而又疲倦的目光。她心下一陣溫暖,伸手摸索著拉住他的手,叫了一聲"承俊大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金承俊憐惜地撫著她一頭秀發,溫言道:"瞧你,瘦成一隻小病貓了,快把雞湯喝了。"


    厲思寒雙手捧著濃香四溢的雞湯,問:"他在哪兒?他沒事了麽?"


    金承俊怔了一下,才笑道:"你問鐵麵?他還沒醒。他受的傷比你重多了,幸好他身子健朗,功夫又深,才保了一條命。"


    他喂了她一匙雞湯,道:"你快快好起來罷!我也得回家看弱蘭了,唉……這次急匆匆跑來救你,來不及告訴她,誰知一出來就耽了這麽多天。"


    厲思寒低下了頭,一隻手揉著左耳垂,輕輕道:"承俊哥哥,以前我生氣你喜歡弱蘭,現在……我不生氣啦!我知道你還是會象以前那麽寵我的,對吧?"


    她把頭垂得更低,細聲道:"以前……以前,我一直在找你、等你,我以為我喜歡上你了,現在、現在……才知道不是的……我隻是不喜歡你把我扔掉而已,所以想一直霸占著你--你、你不會笑我吧?"


    她雖低著頭,可紅暈一直漫到了耳根。


    金承俊見她終於解開了這個心結,心下欣慰,不由撫著她肩頭笑了:"被小寒喜歡,我可擔當不起喲!會每天被痛毆的!"


    "你還是笑我!"厲思寒羞得把臉埋進了他懷中,"承俊哥哥壞死了!"


    她抽出手狠狠擰他,又被他擰住了耳朵,兩人嘻嘻哈哈有如兒時一般鬧著。


    金承俊好不容易把她的手掰開,正準備給她一個爆栗子。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一下。一種本能的警覺從背部升起,讓他全身肌肉都繃緊--背後有高手!隻有他這樣的高手,才會憑感覺感受到另一位高手的存在。


    他不敢回頭,因為他生怕一動作,便會引發對方的敵意!


    "金少俠,厲姑娘,多謝救命之恩。"一個聲音驀地從門外傳來,嚇了厲思寒一跳。


    "鐵麵神捕,你醒了?"她一怔之後欣喜地叫了出聲。金承俊有些尷尬地放開了手,解除了戒備,從榻上起身。


    鐵麵神捕站在庭下,依舊是一身黑衣,黑鬥篷,隻是臉色極為蒼白,一向銳利的目光也有些疲乏,鐵麵具中那雙眼睛深深陷了下去。


    "神捕,你剛剛恢複,怎麽就下地了?小心牽動了傷口。"金承俊關切道,又回身按住了掙紮欲起的厲思寒,"小丫頭,你也不許亂動!給我乖乖躺著!"


    厲思寒被他拉住,生氣大嚷:"說過不準叫我小丫頭!"


    看到兩人孩子般的斯鬧,鐵麵神捕微微一頷首,淡淡道:"在下身體強健,下地無妨。多謝金少俠過問了。"他起身欲走,可身子剛轉過時,又冷冷道:"你們雖於我有救命之恩,可隻要在下有一口氣在,還是要押送厲姑娘回京!"


    金承俊的笑容一下子凍結,目中殺氣已起,一字字道:"沒有人可以傷害小寒!你若執意捉拿她歸案,先和我一決生死!"


    他的手伸向劍柄,一寸寸收緊。


    "承俊大哥,別這樣!"厲思寒忙從榻上起身,幾步過去拉住了他按劍的手,"沒關係的,我自己願意去京師投案!"


    "什麽?"金承俊一驚,低頭看著厲思寒,隻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閃著堅決的光芒。他陡然間明白了--同時,他的心也徹骨地痛。


    他一寸寸鬆開了劍柄,將她的秦首攬入懷中。他太了解這丫頭了……


    鐵麵神捕始終沒有回頭,他隻停了一下,便徑直走了出去。可金承俊發覺,在他方才剛剛站過的地方,整塊石板向下沉了一寸!


    "承俊哥哥……"厲思寒歎息了一聲,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你從小對我那麽好,我死了你會傷心麽?現在我反而很感激弱蘭了,有她在,就算是沒了小寒,你還是可以很開心的活下去的……"


    她不再說話,許久許久,她才發覺有溫熱的水打在她麵頰上。


    她驚訝地抬頭,發覺金承俊的臉上留下了兩道淚痕:"承俊哥哥,你哭了?"


    金承俊搖搖頭,推開她,道:"好了,小寒,別說泄氣話。我先回去看看弱蘭,她身體一向不好。然後我立時去京師,為你上下打點,隻盼能免你一死。"


    他說到做到,立時開始收拾東西。


    "這幢農舍人跡罕至,我已租了三個月。糧食藥材我已買好了,你最好少出門,待傷好了再出去。"金承俊出門之時一再吩咐,心下有些不放心。


    他出門之時,看見正在院中靜坐吐納的鐵麵神捕,正好迎上了他閃電般的目光。金承俊突然發覺在此人冰一般的目光中,似乎還隱隱藏了什麽。


    "你可以帶她走," 金承俊開口,"但是,一定要保護好她!"


    厲思寒把軟榻移到廊下,看著院中正在練功的鐵麵神捕,沒話找話地說:"喂,你受傷才過了兩天,不要這麽折騰自己行不行?"


    鐵麵神捕沒理會她,仍自顧自地把一套掌法使完,才收手。他額上已有一些汗漬,居然還有些氣喘。他明白是傷勢尚未愈合,那一晚他傷得實在很重。


    一想起那九死一生的一夜,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正在榻上嗑瓜子的厲思寒。那天晚上……其實他應該被人亂刀分屍了的,若不是因為這個"女盜"。


    一刹間,一個聲音真真切切地在他耳邊響起:"你怎麽會殺你?""我不逃了,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對不起……我已盡力了……"這一聲聲話語不知從何來的,突然間全清清楚楚地在他心底湧起。兩道劍眉微微蹙了起來,鐵石般平靜堅定的心,不知怎地有些亂了起來。他倚在門柱上,凝視著庭中一株茶花,不由又陷入了沉思。


    厲思寒吐出兩爿瓜子殼,抬頭無意中瞥見他陷入沉思的側影。她不由呆住了。


    這張臉此時少了以往的冷肅與殺氣,更顯得平易近人而親切了一些。那線條利落優美的側臉,雖襯著冷冷的鐵麵,仍在無聲中流露出人不可企及的帥氣與正直。 "唉,為什麽江湖中從來沒人說過他其實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而向來把他傳說成一個無情冷血的黑道克星?"厲思寒暗自歎了口氣,一縷柔情在心中乍現。


    "厲姑娘。"驀地一聲招呼,嚇得厲思寒一下子抬頭,由於心虛,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什……什麽事?"鐵麵神捕淡淡道:"該吃中飯了。""噢……是、是啊!我馬上去做。"厲思寒忙把瓜子包成一包放好,起身往裏走。"不用了,飯菜已好了,我隻是叫你去用而已。"仍是淡淡的語聲。厲思寒嚇了一跳:"你自己去做飯了?老天,你會做飯!""我從不指望別人給我做任何自己的事。"他冷冷道,返身回去。


    厲思寒不由汗顏,她雖自小一個人生活,可不是偷就是下館子,說到做飯燒菜,她是一塌糊塗。吃著飯,她心中越發埋怨起自己沒用,真應該好好學學烹飪,也不會讓別人如此瞧不起,還要一個大男人做飯給她姑娘家吃。


    她無聊地一個人慢慢吃,一邊看他在庭中吐納練功。


    隻見他在庭中先閉目向天而立,然後向東、南、西、北各走出九步,又回到了原位。突地抬手當胸,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閉目無言。厲思寒看得奇怪,不由停止了咀嚼,心中也知這一定又是什麽深奧厲害的武功。但見他全身衣物突然無風而動,連鬥篷都獵獵飛揚,左右手的食指漸漸升出了兩道白氣!


    "擒龍功"!厲思寒不由失聲驚呼。


    隻見那兩道白氣如凝煙般漸漸升起,在空中緩緩接近--突然一聲低響,白煙迅速散去,隻見他背心如被重物所擊,向前踉蹌了一步,右膝已落地!


    "喂,你沒事吧?"厲思寒連忙扔了飯碗衝出去,一邁進中庭,她內息一窒--空氣中仍是激蕩著強烈的氣流!


    "這是怎麽回事?!"她忙忙上去扶住了他的肩,又不由一聲驚呼。因為他肩上居然裂開了三橫三豎九道口子,每條均深可見骨!


    鐵麵神捕用左手支地,巨痛讓他幾欲暈去,可每吸一口氣,內息流轉,精神便是一振。


    "快……快扶我回房。"他這次不再說什麽,直接向她吩咐。厲思寒見他蒼白的臉,渙散的眼神,不由慌了,忙攙扶扶他回房中。


    "你不會死吧?不會吧?"她反反複複地問,隻覺他的手已變得如冰一般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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