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沒有否認。這個極其驕傲的年輕人,甚至不願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隻是斷然回答:“是的,將軍閣下!”


    “比夏啊比夏……讓我怎麽說你好呢?要知道戰爭並不是一種藝術,更不是開玩笑。”嚴厲的科塔夫上將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轉過頭對著坐在身邊的老戰友斐迪亞斯元帥,“不過,愛德蒙,這小子驕傲的脾氣倒是和你年輕時一模一樣啊!”


    斐迪亞斯元帥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侄子,沒有回答一句話。


    科塔夫上將回過身,拍了拍比夏的肩膀:“驕傲的軍人,記住了,戰鬥裏是不能講什麽驕傲和潔癖的——為了最後的勝利,有時候必須卑鄙。要知道連卡爾元帥這樣的軍事天才,也都玩過不為人稱道的把戲呢。”


    雖然是說著責備的話,但淺灰色眼裏閃著慈愛的光——這個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科塔夫上將,卻反而比他的叔父斐迪亞斯元帥更關心自己。


    但是為什麽總是要把這個死去三十多年的人作為評判的標準呢?比夏沒有說話。他是一個驕傲的軍人,在軍事道德上簡直有著潔癖,從來不屑於用下乘的詭計來戰勝對手——所以,對於科塔夫上將的話他接受不了,但是出於對對方的尊敬,他也不想分辨。


    “托羅斯基,別理他,他聽不進去的——這小子至今遇到的那些對手,還沒有強到能逼他用詭計的。”一直不發一言的斐迪亞斯元帥淡淡瞥了一眼,說出了一針見血的話,“這個人啊,是非要吃過了苦頭,才會自己明白的。”


    雖然是對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侄子,銀河帝國的實際掌權者卻是一貫的冷冷淡淡——也許對於帝國元帥來說,被稱為軍事天才的比夏·馮·斐迪亞斯更重要的身份隻是帝國未來的軍事領導人而已,而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侄子,唯一的血脈相連者。


    “你先出去吧。”斐迪亞斯元帥吩咐,已經開始翻閱桌子上送到的文件。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也沒有絲毫的留戀或者遲疑,隻是敬了個軍禮,轉身離開。當少將走到門口時,忽然聽見身後的斐迪亞斯元帥說了一句:“比夏,別忘了今晚去摩爾將軍家裏看看黛絲——她已經一個月沒和你見麵了。”


    斐迪亞斯少將的腳步頓了一下,勉強回答了一聲“是”,然後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比夏似乎不太情願哪。”科塔夫上將意味深長地看著匆匆離去的年輕軍人的背影,對身邊的老朋友道,“愛德蒙,你看是不是我們幾個老家夥管的太寬了?結婚這件事情並不是一道命令可以解決的,弄不好會害了他和黛絲。”


    “不能讓這小子再在外麵惹事了,非得讓他趕緊結婚才行。”帝國元帥皺著眉頭,在一份文件上簽下了名字,一邊道,“今天艾麗西婭秘書告訴我,他們又接到了一起民間的投訴——那個富商說比夏誘惑了他的未婚妻,致使女方在婚禮上反悔、提出解除婚約。”


    斐迪亞斯元帥重重地在文件上簽下最後一個點,語氣大為不滿。


    “唔……新娘落跑,的確是麻煩事。”一貫熟知少將風流韻事的科塔夫總參謀長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比夏是個很優秀的軍人,就是私生活不檢點。”


    斐迪亞斯元帥嘴角卻泛起了冷笑:“不對。應該說,他除了作為軍人是優秀的之外,作為一個‘人’卻有太多的缺點——固執、驕傲、無道德、感情用事,而且象我們一樣,他對於軍事以外的東西一無所知!”


    這樣嚴厲的評語從身為比夏監護人的元帥嘴裏說出來,甚至讓科塔夫將軍都嚇了一跳。


    “愛德蒙?”科塔夫將軍奇怪地看著老朋友,不解,“難道你對他的評價如此之低?我們一手栽培了他很多年,如今都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還要比夏來接班哪。”


    “以前我是這麽想,但最近我的想法變了。”斐迪亞斯元帥目光有些複雜起來,手裏的筆一直下意識地敲打著桌麵,“如果把國家交付給這樣一個人,我不放心——作為軍事上的將領他是個天才,但是作為領導人恐怕不行。帝國的元首,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新衡量。”


    科塔夫總參謀長也不說話了。這一點,他也是心裏有數的。隻是出於對從小看著長大的年輕人的私人感情,他一直希望看到比夏有一天能成為銀河係又一位象狄士雷利元帥一樣的偉人。要扼殺這樣一位年輕人的前途,他於心不忍。


    “這個……隻怕是時間不允許了吧?我們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栽培比夏,現在不可能一切從頭來了。”科塔夫上將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搖頭道,“何況,卡爾·狄士雷利也是一個除了軍事方麵之外存在諸多缺點的人,但並不妨礙他成為統帥啊。”


    “不,科塔夫,要知道狄士雷利元帥並未曾在和平時期當過領袖。”斐迪亞斯元帥低聲,“事實上,我最近幾年漸漸有了一個結論:我認為在如今的局麵下,並不適合再讓軍人來統攬全局了——聯邦必須發展除了軍事之外的力量。”


    “嗯,這也有道理。”科塔夫上將歎息,“但時間不允許了。”


    “時間方麵,”斐迪亞斯元帥微微一笑,放下了筆:“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有適當的人選了。”伴著響起的午餐鈴聲,元帥示意老朋友一起就餐:“吃飯的時候,我們再慢慢談。”


    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從元帥辦公室出來,在走廊裏一個人走著,慢慢放緩了腳步,看著四壁上掛著的狄士雷利元帥的各個時期的肖像畫。


    這個被譽為“銀河戰神”的軍人其實看起來很普通,有著金色的頭發和冰藍色的眼睛,雖然穿著黑色金邊的元帥製服,但眼神柔和、嘴角含笑,一點也不象震鑠古今的將領。光看外表,誰都不會想到他曾用暴烈的手法征服了整個銀河係!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一幅巨形3d繪畫——“墮日傳說”上。


    這是一幅描繪狄士雷利元帥征服太陽係的畫。背景是一片火紅色的爆炸的太空,畫麵上35歲的帝國元帥凝望煙消雲散的太陽係,默默回手按在胸口,冰藍色的眼睛裏有淚光閃動——手指縫隙間露出的,就是那一枚銀質的像章。


    不知道是哪位畫家畫的,居然把這一瞬間卡爾·狄士雷利的神色描繪得如此深刻而豐富!毀滅的歡樂,回憶的痛苦,都在元帥的眉宇間流露無疑。


    對於作為帝國新一代戰士的他來說,卡爾·狄士雷利的時代已經是太遙遠了。在讀軍校時,聽著教官喋喋不休地向每一屆的學生講述銀河戰神的輝煌成就,看著校園裏無處不在的元帥畫像,有時候年輕的心竟會有一絲絲的不以為然,總覺得過去了三十多年,還在一刻不停地重複這些事情有些無聊。其實,這種叛逆的想法在軍校年輕預備役軍官的心裏是普遍存在的,隻是大家都不敢說出來而已。


    “要是早生30年的話,成為帝國開創者的還不知道是誰呢。”在取得一次又一次模擬戰爭的完勝時,當時才18歲的比夏·馮·斐迪亞斯有時候忍不住這樣想——當然,這種話是不可以說出口的。因為對於那個高高在上的神一樣的人物,整個帝國都隻有膜拜的份兒。


    隻是,每一次看見倫勃郎寧宮裏卡爾狄士雷利的畫像,他都忍不住要歎息一聲。這一次,他又象以往一樣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在這幅“墮日傳說”麵前久久佇立。直到聽見有人在身後問了一句:“斐迪亞斯少將,您為什麽看著元首的畫像歎氣呢?”


    他驚覺回首,看見一位穿著帝國中校軍服的美麗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身後,正在用一雙明亮而銳利的眼睛看著自己。


    刻板嚴肅的軍服依然掩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有一種逼人的美麗,女秘書注視著帝國少將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裏帶了一些探究和深思的意味,嘴角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手裏拿著一疊文件。


    “曼森小姐。”斐迪亞斯少將對著元帥的機要秘書:艾麗西婭·曼森躬身致禮,同時不由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被她看見而微微忐忑。


    艾麗西婭也回了一禮,然後抬頭看著牆上的畫,微笑道:“要是斐迪亞斯少將您早生幾十年的話,說不定可以象元首一樣成為一代英雄呢,是不是?”她回頭注視著年輕英俊的帝國少將,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了——卻帶著莫測的深意。


    “哪裏,曼森小姐說笑了。”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在這個漂亮女子的注視和笑容裏有些不自然起來——這個女子美麗背後隱藏的智慧與洞察力讓他感到了某種威脅,他無意再與對方交談,連忙告退匆匆走開。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驕傲的帝國接班人。”


    走開時,他忽然聽見艾麗西婭在身後輕輕說了一句。他霍然回頭:“你說什麽?”


    “沒什麽。”美麗的帝國秘書嘴角又浮起捉摸不定的微笑,轉身走了開去,“我得趕快把這份亞當斯·克萊蒙德的檔案送過去,元帥正在等我呢!”


    一直到那個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斐迪亞斯少將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連閱女無數的他都不懂她在想一些什麽。隻是憑著直覺,斐迪亞斯感到了深藏在這個美麗女子內心深處的逼人氣勢。


    一定是個不輸給男人的厲害的女子呢。他想道。


    艾麗西婭說的一點也不錯,斐迪亞斯少將是在為不能和狄士雷利元帥生在同一個時代而歎息。當然,曆史不可以倒流。於是,不能和戰神在同一曆史舞台上演對手戲,就成了年輕帝國少將心底最隱秘的遺憾。


    仿佛是在和看不見的對手賭氣一樣,從軍校畢業後立即加入軍隊的斐迪亞斯在一次次的戰役裏麵淋漓盡致地發揮著他的軍事天分,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可以稍微抗衡一下的對手——短短十年不到,就被提升為少將。


    “這一次,總算是超過了當年的戰神了吧?”在進行完了授銜儀式後,25歲的年輕少將撫摩著黑色製服上銀色的肩章,滿足地歎息了一聲——要知道,就算是狄士雷利元帥,也是在28歲才升到少將的軍銜的呢。


    然而,過不了多久,一些將領們的議論就漸漸傳入了他耳中。


    “這小子完全是靠了義父的蔭庇,才這麽快就得到如此高的軍銜的!”


    “是啊,這種做法簡直是軍人之恥!哪裏象當年的狄士雷利元帥閣下,完完全全是靠著自己真正的才能一步步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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