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傅頭也不回,隻是微微冷笑:“太子妃,如今你還是關心自身吧。昨夜的事情盡管那母老虎忍了沒說,可你以為太子會不知道麽?”


    長孫無塵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慘白,手臂忽然完全失去了力氣,身子重重靠回錦褥中,仿佛終於明白過什麽一般,她輕聲道:“原來……我明白了,昨天晚上的事是——”


    徐太傅驀的笑了笑,手拈長須,悠然道:“太子昨日對七王妃說:半夜龍首原上會有流星雨,如果起來去花園裏候著,會有很精彩的一幕。”清瘦的老者忽然眯起了眼睛,眼中的神色卻捉摸不定,搖頭歎息:“女金吾雖然厲害,但是心裏畢竟還是小孩子。”


    太傅頓了頓,然而似乎有些不解的搖頭:“不對不對……如果是孩子,她怎麽忍得下那口氣?我們本來料定了她會和七皇子當場翻臉的啊。”


    “你們這是為了什麽?難道……要破壞此刻鍚國援助我們的計劃?”雖然震驚,然而太子妃畢竟是個有見識的女子,短短時間內已經靜了下來。


    因為喝了早上送來的茶水,不知道為何頭痛欲裂,然而長孫太子妃依然卻是冷靜地反問:“承德是個明白人,他不會為了一時之氣的私情壞大事——如果這次沒有外援,曄城不日內就要被四皇叔的軍隊攻破,到時玉石俱焚……”


    徐太傅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鷹隼般的眼中冷光閃動:“私情?你以為太子如今發難是為了那一點私情?”他負手看著外麵庭中的光禿禿的樹——已經是冬天了,一片蕭瑟,老者聲調卻更冷:“兩年前,太子就知道你們之間的事!你們都以為承德是懦夫、是傻子麽?”


    長孫無塵真正的怔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


    說的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太傅唇角有心照不宣的淡淡笑,霍然轉身,看著太子妃:“他忍了很久了!——可雪崖皇子在軍中的聲望和能力,誰都不能輕易撼動。承德隻有忍著。但是這次不同,太子如果再不先發製人,恐怕王位不保!”


    “胡說!你妖言惑主——誰會威脅太子的王位?”太子妃冷冷看著太傅——這個承德太子的心腹,軍中的智囊,反駁,“雪崖、雪崖為了請來救兵,甚至不惜入贅金家!”


    徐甫言聽到這句話,才真正“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定定看著太子妃,緩緩點頭:“對!就是為了他入贅了金家!——如果不是他入贅金家,太子還不會這樣急著除去他。”


    太子妃怔怔看著太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雪崖皇子不告而娶,陣前成親,根本是心懷不可告人的企圖。”徐太傅見太子妃難得納悶,終於笑了笑,森然道,“你不想想,鍚國昶帝、是如何坐上今日帝位的?!——海王會白白嫁個女兒出去?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啪”,手指用力抓著簾幕,將床頭金鉤都扯斷,太子妃臉色雪白,震驚的看著老謀深算的太傅,“你們、你們居然這樣看雪崖?雪崖這般盡心竭力輔佐承德八年,完全不以自身為意,你們是以小人之心度——”


    “太子妃如今還是先考慮自己比較好。”徐太傅陰冷的笑了一聲,看著因為藥力而全身動彈不得的太子妃,眼中有肅殺之意,“今日起,你便是‘臥病不起’了——太子忍了你很久,今日已經到頭了!”


    然而,長孫無塵卻再次撐起身子,隻是追問:“你們如今要將雪崖……要將雪崖怎樣?”


    徐甫言摸著頷下長須,眼睛裏冷光閃了幾下,許久不說話,終於看著外麵天空中翻湧的風雲,冷冷道:“七王妃出城了,那最好——等回來,就會發現……”


    “七殿下已經戰死殉國!”他聲音冷如冰雪,頓了一下,看了長孫無塵一眼:“自然,太子妃本來就有微恙,因為悲慟而病逝……嗬嗬,七王妃心裏有數,不會驚訝的。即使她知道也無所謂……顏白本來就對她不起,他們之間是一對怨偶。”


    “我替太子盤算的這個計劃,還算嚴密吧?然後——”太傅終於冷笑出聲,霍然轉身看著太子妃震驚的臉,“然後,太子會再向海王求婚,直接借到了力量來平定天下!無論從身份還是地位上來說,太子比起顏白來都超出一籌。”


    太傅負手,悠然望著天空,輕笑:“三天不到了……不過兩天啊!待得那個女金吾回城,就要變天了。”


    他頓了頓,眼神卻變得很奇怪:“隻是,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的天下呢!”


    ※※※


    “弟妹,此去一路小心。”運河邊,數十隻大船揚帆待發,紅衣束發女子緊了緊護臂,正要跳上船頭,卻聽到了身後太子溫言。


    金碧輝回過頭,咧嘴笑了笑,然而笑容卻甚為勉強。她對著太子點點頭,眼睛卻看著一邊送別的丈夫,似乎希望他能說一些什麽。然而雪崖皇子隻是看著她,仿佛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許久,才說了一句:“兩日為期,早去早回。”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說到底,還是不放心她吧?所以還派了自己的副將沈鐵心來跟著她一起回去,還帶了左軍那麽多人馬來。名為糧草事關重大,要多派人手護送,但說到底,還是防著她翻悔吧?……哈,如果她金碧輝要翻悔,就是千軍萬馬,又能奈她何?


    “三日後,糧草定到。放心。”然而,不願讓他為難,她還是淡淡的回應。雪崖皇子微微頷首,眼睛光芒閃了閃。金碧輝再不看他,對著相送的人群一抱拳,攬衣跳上了甲板。


    龍首原上的風很大,吹得站在船頭的女子一身紅衣獵獵,如同紅色的火。


    帆吃飽了風,纜繩一解開,船迅速的從碼頭順流南下。金碧輝站在船頭,卻轉過頭,不再看離國相送的君臣們,也不再看她的夫君。


    然而,在她轉頭順江而下的時候,耳邊卻依稀聽到了笛聲,悠遠悲愴。金碧輝驀的回頭,帆影旗幟之間,看見木板鋪就的挑台,靜靜伸出河麵,石頭壘就的河岸,風雨飄搖的燈——渡口邊隔江人立,白衣貴公子橫笛而吹,衣袂翻湧。


    鐵衣寒。


    那笛聲愴涼如水,她心中忽然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難受,隻是想哭,想罵,想打人,卻說不出什麽原因來——


    “王妃,船頭風大,先回艙中休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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