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按照無塵最後的話、再也不辛苦自己去謀劃什麽天下大計,隻是飄搖江湖之間,遺世而獨立。


    每次從渡口上岸,看著那些一摸一樣被風雨侵蝕的挑台和飄搖的燈,顏白恍然間有一種錯覺:仿佛昔日熟悉的世界都已經毀滅了,塌光了、流去了、模糊了——唯獨還剩下這渡口、這盞燈,仿佛恒久不變的存在。


    如果、如果這個時候……他還能在渡頭的燈下遇到那個紅衣明眸的潑辣女子,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


    然而……從來沒有。


    他隻聽說北海上出了一個赫赫有名的女海盜,能指揮船隊風一般的穿梭在巨大浮動的冰山中,截獲過往的商隊、捕捉比房子還大的巨鯨。


    她終於回到了自己舒展天性的天地裏,就像野生的鳥兒回歸於大荒。


    相忘誰先忘?傾國是故國。


    顏白隻是坐在船頭,無言的把長笛橫在唇邊,卻茫茫然吹不出一個音符,隻是任憑小船隨水流去,任意西東。


    不知過了多久,陡然間有一陣風打到了臉上,清涼而濕潤。耳邊的簌簌聲迅速由輕變重,敲擊著天地萬物。他沒有進艙,反而忽然有了興致,吹出了第一個音符——


    “見鬼!怎麽這雨說下就下呀?爹的壽筵可要開席了!”亮麗的女音,卻老實不客氣的將他第一句曲聲打斷,“二哥你看這邊有船!喂喂!撐船的!快過來!”


    他驀然回頭。


    渡頭上,荻花輕紅,木板鋪就的挑台靜靜伸出河麵,破舊的燈籠在風雨中飄搖。那個紅衣的女子挽了袖子,正踮了腳拚命的朝這邊招手。


    他不自禁的站起身來看她,猛然間,早已平靜凝固的天地瞬地重新流動。


    ※※※


    仿佛是從他半句的笛聲裏聽出了什麽、那隻拚命擺動的手忽然凝住了。


    “是他?”紅衣女子脫口低呼,一時間居然不知說什麽好。


    “哎,是他。”她身後的男子也怔住了,然後臉上緩緩浮起笑容來,一把拉住妹妹,“快走!上船!——笨丫頭,就這一班船,晚了就來不及了!”


    他二話不說拉起妹妹的手,也不等小船靠岸,足尖一點渡頭的邊緣,便躍上了船。金碧輝被哥哥扯得一個踉蹌,落到船上時幾乎站不住。然而,一雙手扶住了她。


    紅衣女子低著頭,驀的微笑起來。笑著,緩緩抬頭,看著多年不見的熟悉臉,忽然說:“再見了。”


    其實多年來雖起起落落,卻知道妹妹一直心中不忘——然而竟一見麵便說出了訣別?嘲風吃了一驚,連忙拉了胡說八道的妹妹一把。


    然而顏白卻不詫異,隻是微微笑了笑,點頭:“是的,再見。”


    金碧輝眼睛裏麵的笑意、令她整個人光彩奪目。她仰起頭,看著他——這些年來他清瘦了,然而,眼裏的沉靜遼遠卻不曾減了半分。


    她笑眯眯的抬起頭,眼睛彎成了月牙、眼角那裏已經開始有了第一絲的細紋,然而她笑得依舊是那樣飛揚而得意:


    “是啊!——三年前,我跟你說‘再見’的時候,我就在心裏對自己說:總有那麽一天,我們一定會再見麵!”


    完稿於二零零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淩晨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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