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賠笑。聽說這個年輕人在13歲的時候,家裏發生過一次重大的變故,母親被活活燒死,自己也受了重傷,差點死掉。他被父親送往國外進行秘密治療,一直到了18歲才出現在公眾麵前——或許是因為那場慘烈的遭遇,令劫後餘生的孩子的性格發生了極端的變化,無論別人怎樣殷勤以對,他的瞳孔總是那種虛無的灰色,毫無熱度。主管閉嘴後,那個年輕人也不再說話,目光漫不經心地四處掃過,忽然定在了窗外。雨後,華燈初上的廣場,有一個女孩站在那裏,幹淨,明朗,紮著長馬尾,胸口掛著一個似是玉製的圓形大掛墜,白色的球鞋上都是汙水。她正趴在落地玻璃窗外好奇地看著裏麵,看得如此投入,以至於整張臉都貼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壓扁了,看上去就如一頭在拱食的小豬。他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他生在巨富之家,自小就在旁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裏長大,那樣的眼神,每次看到都令他如芒在背。然而此刻,這個趴在窗外看進來的女孩的眼裏雖然也有向往和羨慕,卻依舊清澈無邪。那種眼神,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隔著玻璃看吃著聖誕大餐的客人,眼神裏雖然有欲望和渴盼,可是卻令被看的人心生愧疚。


    “少爺?”主管又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了過去,立刻皺了皺眉——不等他說什麽,同一時刻,兩個穿黑西裝、戴墨鏡的保鏢立刻疾步走了過去,伸手推開了門。在那個人看到自己的時候,夏微藍仿佛做賊被抓一樣,觸電般地從玻璃上彈開,抓起行李箱匆匆跑開了。“噗”,有一個地雷被踩到,汙水飛濺上了她的鞋子,她不管不顧,一路飛奔,心中隻是憤憤不平:原來,就是這種人在消費著這樣貴得離譜的衣服!看起來這麽年輕,多半是個二世祖,不事生產,隻管揮霍著父母賺來的錢,坐幾百萬的車,穿幾萬塊一套的衣服,不覺得虧心折壽麽?


    一口氣奔過一個路口,她忽然停下來,歎了口氣。


    好吧,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她是有點嫉妒的。那個人似乎什麽都有了,站在那裏閃閃發亮——財富,地位,相貌,還有最好的青春,簡直像個童話裏的王子。她討厭這種隔著玻璃仰望他人的感覺。不過……說起來,她家的寶寶也不差呀,也算英俊瀟灑,家境也好。想到這裏,夏微藍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了甜蜜的笑意,看了看捏在手裏的手機,屏幕上的壁紙是一個染著金黃色鳳梨頭的年輕男孩,正對著她深情款款地微笑。她忍不住還以一個微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qq圖標——她的qq的昵稱是“愛吃肉”,qq上的好友不多,隻不過寥寥十幾位,多半還是學校裏認識的同學。今天一整天她都用手機掛著qq,並沒有收到一條訊息。夏微藍打開qq界麵看了一眼,“寶寶”的頭像是暗的。她不由得歎了口氣:怎麽回事?這兩個月來,無論多晚,他肯定會上來掛一會兒,和她聊幾句的。而她,就算是在數學冬令營選拔賽那最緊張的幾天裏,也盡量每天都上線等他,哪怕隻能說上一句話,她也能滿懷喜悅地下線入睡——可偏偏在她從千裏之外趕來,抵達了他所在的城市時,他卻沒有上線。今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自己本來還想給他一個驚喜呢!夏微藍滿懷疑問,拖著行李箱,站在廣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著手機發呆,任身邊的紅綠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真的很想告訴他自己來了s城啊……要不要打他的手機呢?他們之間很少直接通話,就這樣打給他,會不會冒昧?要不,就發一條短信吧?對,就發短信好了。可是……要說些什麽呢?“hi,猜猜我現在在哪兒?”——似乎太傻了一點吧?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看就能猜出答案,未免顯得她這個iq150的人有點弱智。要不,幹脆直接點兒?


    “hi,生日快樂!送一個驚喜給你要不要?”嗯……就這麽說好了,起碼還有點懸念。然而,剛輸入完畢,她的臉忽然紅了一下:呃,這個……聽起來似乎有點歧義,難道說她要把自己當做生日大禮包送到他麵前?


    說起來,寶寶還從未見過她,甚至連她的照片也沒見過。自己這樣刻意地避免露麵,一開始是因為女孩的矜持,到後來,便是想等有機會再給對方一個驚喜。她長得說不上絕色,但也算清新明朗,一米六七的個子高拂窈窕,在高中晨跑時總會有人追在後麵吹口哨,也曾有人死皮賴臉地攔在路上求交往。


    等見了麵,應該也會讓他有個小驚喜吧?


    夏微藍想到這裏,紅著臉迅速地刪掉了那行字,拿著手機發了愁——唉,怎麽回事,隻是發條打招呼的短信而已,怎麽比拿奧數金牌還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近鄉情怯”?兩個網上聊了快半年的人,臨到真的要見麵,還有些束手束腳。天知道,上升星座是射手的她,平日可是出了名的直白莽撞啊!


    想來想去,最後她隻在qq上發了一條短消息給他——


    “hi,今晚去了哪裏?”


    1分鍾過去了,沒有回答;3分鍾過去了,手機依舊沉默著,沒有回複,也沒有短消息。而他的qq一向是和手機綁定的,就算沒有上線,也能收到短信。


    到底怎麽了?她有些悶悶不樂地垂頭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算了,時間不早了,還是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說——幸虧她來之前就在網上找好了租的房子,好歹也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對了,那個地址是……夏微藍從手機的收件箱裏翻出了一條短信,和手裏的地圖對了對,發現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西南角,臨近大海的遠郊。


    怎麽辦呢?那裏還沒有通地鐵呢。


    一輛空的出租車從身邊經過,攬客的司機對著她按了按喇叭。夏微藍卻沒有動,用手指在地圖上比了比距離,默默算了下——從嘉達世貿廣場到那兒差不多有十五六公裏的距離,s城打車起步10元,2元的燃油附加費,3公裏起每公裏2元。


    這麽一算,到那裏大概要38元。


    38元,在老家都可以……金牛座的她一貫節儉,腦子裏情不自禁地把s城裏看到的所有價格都折算成了老家那個小城裏的消費,越想越舍不得。一抬頭竟發現不遠處就是一個公車站,k155路公交車正在緩緩駛進站台。她低下頭又看了一眼地圖,發現這路車的終點站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附近,而公交車的車票隻要兩塊錢!


    就這樣決定了!隻思考了3秒鍾,她便一個人扛起3個包裹,以驚人的速度衝了過去,大呼小叫地擠上了車。


    周末的夜晚,公交車上擠得水泄不通。夏微藍拖著大包小包,被擠在門口附近動彈不得,仿佛罐頭裏的沙丁魚。雖然開了空調,滿車還是充溢著一股汗味。


    “喂!”車開出一半,她忽然驚呼了一聲,抬手“啪”的一聲打了過去,“幹什麽?”


    那隻手瞬間從她胸口縮了回去。夏微藍回過頭,看到身後的一個個子矮小的猥瑣男人低著頭,不作聲地擠向了後門方向。她隻覺得一陣惡心,不由得怒目而視,嘀咕道:“神經病!”


    身邊有人竊笑:“哎,說不定人家是把你胸口那個圈圈當做吊環把手了呢。”


    “啊?”她哭笑不得地低下頭,看到胸口那個掛墜正隨著公車搖搖晃晃,“真是的。”她嘀咕著,提起掛墜放入了牛仔服衣領裏藏好。


    一路車子開開停停,每次刹車的時候她都要扶著行李提醒周圍的乘客小心,挨了不少人白眼,幸虧再也沒有遇到那種鹹豬手。等人群密度稍微小一些的時候,她好不容易騰出手來,給那個號碼發了一條短信:“不好意思,我是夏微藍。我今晚就到了,現在去你家入住方便麽?”


    不到兩分鍾,屏幕亮了一下,“嘀”的一聲進來一條短信:“來吧。”


    還真是幹脆。她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有一個地方可以落腳,不至於半夜可憐兮兮地在陌生的地方流落街頭……看來合租的那個mm的脾氣還真不錯,不枉自己特意從老家給她帶了不少特產,來籠絡一下感情。


    自從拿了奧數的金牌後,身為尖子生的她有許多選擇,然而她最終還是來到了s城那個神秘的艾柯學院——不是為了全額獎學金,也不是為了兩年後直送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承諾,唯一的理由是:來s城讀大學,是父親當年的遺願。當然,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私心,就是……寶寶他也在這個城市。沒有出發之前,她就知道這座城市的物價高得驚人,於是暑假一開始便上網到處搜尋便宜的房源。在父親死去後,母親沒有再婚,以教授鋼琴課來補貼家用。故鄉是個小城市,學鋼琴的人不多,母親的琴藝雖然出眾,但每個月也隻不過有三千多元的授課費。而家裏除了她之外,還有四個老人要贍養。所以,她從小就練就了專屬於金牛座mm的錙銖必較的本性,想要把獎學金節省下來補貼家用,不肯住到價格高昂、號稱可以媲美四星級酒店的學院宿舍裏去。用了一個暑假,翻天覆地地在網上找房源,然而結果卻令人喪氣。一輪搜索下來,她發現即便是一室一廳三十幾平方的小房子,一個月的租金也要三千多,簡直令人咋舌。某天寶寶上線,見她焦慮,發了個擠眉弄眼的表情:“不如住我那裏?父母出國了,房子全空著呢。本大爺不收你租金,隻要你……嘻嘻。”她撇了撇嘴,臭小子,想得美。在她幾乎都要放棄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則尋求合租的消息——房子在大學城附近,上下兩層,準備出租其中的一間臥室,裏麵水、電、空調齊全,拎包入住。月租金隻要600,特別要求:合租的最好是單身女性。


    這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對方隻留了一個電郵地址,她欣喜若狂地發了一個伊妹兒,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並強烈地表示了希望合租這套房子的意願。隔了很久才有回音,對方對她的應征表示了一下歡迎,居然並沒有多說什麽。


    既然已經找到了房子,加上寶寶每天甜言蜜語地要她早點過來。於是,在離開學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她就拖著行李來到了這個南方沿海的s城。來的時候,她身上隻帶了1000塊錢。她有自己的打算:早來一個月,正好找一份暑期工,這樣就可以賺到下個月的生活費了。


    夏微藍這樣想著,緊抓著扶手,隨著公交車搖搖晃晃。


    30分鍾後,車開出了市中心,車上的人漸漸少了。夏微藍終於找到了一個位置坐下,將行李堆在腳邊,舒了一口氣。


    50分鍾後,車上已經隻有她一個人了。


    停停開開,一路走來,眼看著周圍越來越冷清,街道上已經看不到開張的店鋪和行人,一片漆黑。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公交車上,看著身材肥胖的司機,鼓起了勇氣,走上前去:“請問,忠孝路和觀星路的路口是在哪一站下?我怕坐過站了。”


    “忠孝路和觀星路的路口?”公交司機卻頗為驚訝地看著她,頓了一頓才道;“終點站下車,再走5分鍾就到了。”


    “噢……”夏微藍點了點頭。5分鍾,還好,扛著行李咬咬牙也就到了。


    “半夜去那裏幹嗎?”司機有些懷疑地看著她,嘀咕道,“那兒沒有人居住,到處都是工地。”


    “啊?怎麽可能沒有人住?”夏微藍不信,揚了揚手機,“輪回巷144號,一幢白色的二層小樓——尋租網頁上還附帶了照片呢,你看!”


    她正準備將保存在手機裏的照片翻出來,卻看到司機忽然變了臉色。


    “怎麽了?”夏微藍有些驚愕,“難道沒有這幢樓嗎?”


    “不,不……有倒是有的。”司機放緩了車速,斜眼看著她手機上的圖,臉色有些發白,“那幢樓很有名,還上過全城報紙的頭條新聞,誰不知道?”


    “啊?”夏微藍睜大了眼睛,“上過頭條?”


    “那兒本來住著一個女孩,和你一般大。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在外頭和朋友慶祝完生日,回來就失蹤了。”司機顯然對那篇報道記憶猶新,“她的朋友那晚在路口親眼看著她下車走入了巷子,巷子沒有岔口,她卻再也沒有到家。她媽媽守在客廳,甚至聽到了她開門的聲音,但出去一看,卻隻有一把鑰匙插在門上。”


    “失蹤了?”夏微藍吃驚。


    “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司機歎了口氣,“就在那條小巷和自己家門之間,忽然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找不到了!”夏微藍嘀咕:“會不會她自己跑出去玩了,或者被人綁架了?”司機搖頭:“不,一直沒有收到任何的勒索信息——她媽媽一口咬定是嘉達國際財團做的。那時候這裏隻剩下她們一戶人家還不肯拆遷,之前也受到過恐嚇,事後警察發現當晚街口的監控錄像被人動過了手腳,11點到12點間的那一段不知被誰抹去了。”


    “那有可能!”夏微藍憤憤地道,“那些地產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這個新聞當時很轟動,好多報紙都做了頭條,暗示霍天麟和這個脫不了幹係。”司機歎了口氣,“他本來底子就不幹淨,做出這種事來也不稀奇。”


    “不幹淨?”夏微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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