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子看了她一眼,嘀咕道:“還真是個小猶太!”他指了指後麵的院子,“把今天晚上用的碳和新到的啤酒給我搬進來!”


    “好嘞!”


    當夏微藍在烈日下滿頭是汗地扛著一筐筐碳和一箱箱啤酒跑進跑出時,城市的另一側,有人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裏蘇醒了過來。


    頭很疼,神智有些遊離,似乎經曆過重重的噩夢。


    夢裏是一片荒涼的廢墟,灰色、巨大、坍塌的世界以及大塊的風化的岩石,仿佛文明毀滅後的遺跡。頭頂是一片奇異的蔚藍,如同一整塊的琉璃——遠遠的,似乎有鍾聲在這空無一人的異時空裏回蕩。


    他不知道這是夢境的第幾重,自己從火中向下墜落,來到了這裏——投有風,沒有光,沒有呼吸,沒有生命……隻有仿佛停滯的時間和荒蕪的生命,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快!快走啊!”一個聲音催促著他。


    他覺得全身都如火一樣地燙,身體在燃燒。有一隻手在托著他,長長的指甲有幾個已經崩斷了,指根裏沁出血來。


    “不要放棄……你不能死在這裏!你還有你的使命!”


    誰?是誰?是誰在他耳邊一直說話?頭痛得像是要裂開一樣,全身上下都疼,仿佛有火在燒。他根本站不起來,就這樣倒在地上,任憑那隻手拖著他往前踉蹌地奔走,半開半閉的眼睛裏看到的是身下粗糲的灰色的原野,沒有任何色彩,如同鴻蒙之初的大地。


    鍾聲消失之前,那隻手拖著他,到了一道巨大的門前。


    那扇門緊閉著,仿佛亙古以來就矗立在這荒涼的天和地的盡頭——在鍾聲裏,他看到那道門正在慢慢、慢慢地闔上,發出了悠遠的猶如歎息一般低沉的古怪聲音。


    “等一等!等一等啊!”


    那個聲音絕望地喊著,放開了他,奮不顧身地撲過去,想攔住那道正在關閉的門。然而,那道巨大的門毫不受影響地緩緩闔起,仿佛天暮合攏。


    “不……不!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請救救他!”


    那個聲音哭泣著,拚命地拍打著門。在門闔起的那一瞬,他依稀看到一個影子一閃,那個帶他來到這裏的人,居然硬生生地想從隻剩下一線的門縫擠進去!


    不……不可以!不可以進去!


    他還來不及驚呼,就聽到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沉悶、遲鈍,仿佛是血肉被碾壓而過的鈍響。這是……他悚然一驚,努力撐起了身體,眼角隻看到那道門沒有片刻延遲地轟然關上,如同隻是礪碎了一粒塵埃。


    門裏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然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隻有一抹淡淡的血痕,留在門上。


    他怔怔地看著那一道噩夢一樣的巨大的門,似乎知道這將是自己生命的終點——他被獨自遺棄在荒涼的原野上,沒有來者,沒有逝者,天地之間陰霾而灰暗。這是哪裏……父親呢?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他去了哪裏?!


    他終於支撐不住,跌倒在灰白色的廢墟裏,再不能動彈。


    “可憐的孩子……”忽然間,他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耳邊有人說話,一雙手輕柔地伸過來將他抱起,低聲對他說什麽。那個聲音低沉而溫柔,語調如水一般綿延。他極力側耳去聽,然而入耳的隻有風聲,是誰……是母親麽?


    他努力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想看看麵前那個和他說話的人是誰,然而仿佛知道他的意圖,那隻手忽然翻過來,覆住了他的眼睛,不讓他看到自己的容顏。


    “不要去看,不要記得,也不要懷想,”他聽到那個聲音對自己說,“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隻是契約交換之地——你離開這裏之後,應該將這一切遺忘。”


    不,不……怎麽能遺忘呢?這裏是他永遠不能忘懷的地方。在日後餘生的每一個日夜裏,自己所渴求的一切,都將在這道門的背後。


    “回去吧……你還有你的使命。”


    那個聲音遠去了,那道門在他眼前轟然合攏。


    “媽媽!”他失聲喊著,忽然睜開了眼睛。


    霍銘洋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醒來,夢裏的觸摸還停留在皮膚上,冰涼而柔軟,仿佛煙花一樣存在的幻覺。門上那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痕似乎還在眼前晃動,然而,身邊隻有各種林立的儀器,刺穿他的身體,監視著他的血壓和呼吸,冰冷而機械。


    手術從昨夜11點開始,持續了15個小時。麻醉的藥力開始退去,他疲倦地睜開眼,無影燈直接射入瞳孔,令他再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那樣強烈的光,總會激起他記憶裏的某個最陰暗的片段。


    是不是隻要他不醒來,這個世界就不存在?


    “不要皺眉,銘。”耳邊傳來一個聲音,一隻帶著薄薄塑膠手套的手按著他的臉頰,“傷口還沒有黏合完全,你一皺眉,這半張臉——‘砰’,會像是碎酒瓶子一樣裂開,然後我又要叫艾瑞絲進來用吸塵器吸碎片了。”


    他沒有回答,留戀著腦海裏殘餘的溫暖幻覺。那雙手……那個聲音……仿佛還在咫尺的地方。


    “手術很疼麽?怎麽都聽到你在叫媽媽了?不至於吧?”


    範特西醫生是純正的日耳曼人,高大英俊,帶著斯文的prada無框眼鏡,有一頭淺到幾乎沒有顏色的金發和綠色的眼睛,卻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一邊檢查著他的皮膚,一邊迷惑不解地哨咕:“奇怪,這次我用的麻醉藥的分量明明足夠放倒一頭牛了,你怎麽還會覺得疼?”


    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不回答。


    “怎麽又打架了?”看到他不理睬,範特西皺眉,教訓道,“跟你說過,打什麽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能打臉!你這張臉是豆腐做的,難道自己不知道?”


    他別開了頭,不想讓那隻手在臉上摸來摸去。


    “別亂動。晚上你還得戴著這張臉出去見人呢,銘。”範特西的手停在他的眉峰上,側頭端詳了片刻,“要不,這裏再補一刀吧?這樣眉弓就會更加挺拔一些——我剛看過你們霍家的譜係,從你上溯五代,族裏出現過一個印度血統的女子。”


    “是麽?”霍銘洋有些愕然,“連我都不知道,我母親是尼泊爾人。”


    “我是你們霍家用300萬美金的年薪請來的專屬醫生。我看過你的族譜。”範特西聳聳肩,“很奇怪,你的父母都很正常,但你卻出現了明顯返祖的現象,還有一些讓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你正常地長大,到現在應該有一張這樣的臉——”


    範特西將他的眉梢往上提了一下:“喏,就這樣——印度人種的特征。”


    “隨便你吧,隻要別讓人看出太明顯的不同就行。”他淡淡地道,“我不喜歡那些小報上有記者亂寫,說我經常秘密進行整容手術,弄得我像那些娛樂圈明星一樣。”


    “放心,我對比過你上一張編號為no.189的臉,”範特西看了一下手術室投影儀上的照片,“每次隻改動你5%的臉部特征,絕對不會讓人發覺。而每改一次,我都會讓你更接近完美。到最後,你將會進化成為這個地球上最英俊的男人!”


    霍銘洋閉著眼睛,懶得再聽他的滔滔不絕。


    進化?他以為自己是誰?上帝?這個範特西醫生,也不知道是父親怎麽找來的,據說是哈佛大學醫學院的博士,獲得過美國最高生物醫學獎albany medical center prize,同時也拿到了哈佛的粒子物理和宇宙學博士,實在是一個雙料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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