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紅衣主教看著神壇前的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褻瀆神靈啊!”


    “劫後餘生,你就原諒他們吧。他單戀她十幾年了。”雷切爾聳了聳肩。然而等了三分鍾,發現熱吻的兩個人還沒分開的跡象,不由得也不耐煩起來,吹了一聲口哨:“喂喂,差不多了吧?別太投入,我們今天來這裏還有正事要做的啊!”


    相擁的兩人驀地分開,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了頭,無論是銀發的醫生,還是金發的女郎,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各自摸索著,重新將眼鏡戴上。


    “咳咳,”拉斐爾扶了扶眼鏡,低語,“對,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如果按照《死海古卷》上的記載,我們此刻應該去聖墓那邊看看,迎接奇跡了。”


    “那是。你居然還沒忘記,不錯啊。”雷切爾吹了聲口哨,和他們一起朝著教堂的深處走去。紅衣主教想要跟上來,卻被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眼神森冷地逼迫他留在原地。


    “我,我可不可以……”人群裏有一個人想要跟過來,卻又有些猶豫,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忐忑不安,“也跟你們去?”


    “聖心居士?”拉斐爾站住身,回頭看著那個人,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彼得曾經在黎明之前三次否認耶穌,神之子最後也原諒了他。你雖然曾經叛出社團,在末日那一刻卻依舊為了光明之子而戰……一起來吧,歡迎你再度成為我的同伴。”


    一行人沿著走廊,走向這座龐大的教堂深處,腳步回響。


    這座教堂有著它輝煌的曆史——根據記載,2012年前,神之子耶穌被釘死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十字架上。阿瑞馬西亞的約瑟夫收殮了他的屍體,並把耶穌埋葬在自己還沒有使用過的墳墓:從一整塊磐石中鑿出的一個墓穴中。然而,三天後,當為耶穌的屍體塗抹膏油的女人們到達那座墳墓時,卻發現墳墓入口的沉重石頭已經被挪開,裏麵是空的。當所有人都震驚得不知所措時,有幾位天使從天而降,告知追隨者們,神之子耶穌已經複活了。


    而那座磐石鑿成的聖墓,就在這座教堂的深處,被視為所有教徒的神聖之地。


    “你說,神跡會再度發生麽?”雷切爾一路嘀咕著,有些不安地開合著手裏的瑞士軍刀,“就算我是個虔誠的教徒,也覺得不可思議啊!那一戰裏,我們所有人都看到光明之子已經神形俱滅了,對吧?怎麽還會……”


    “別囉唆。這是《死海古卷》上記載的,我們必須按照神諭來完成一切。”拉斐爾沿著那條著名的苦路往教堂深處走去。加百列緊跟在他身後,臉上的表情凝重而忐忑,似在迎接一場不可知的命運。


    十分鍾後,克蘭社團碩果僅存的幾位元老到達位於教堂深處的那個神墓時,忽然間都呆住了,停頓了片刻,齊齊發出了一聲驚歎——


    “神啊!”


    幽暗的燈光下,那塊沉重的封墓石已經再次被挪開了,一隻手從黑暗的墓穴裏伸了出來,白暫而柔弱。


    “這世間,沒有人能奪我的命去,就如沒有人能奪去光明一樣,如果有死亡,也是我自己舍的。我有權柄舍了,也有權柄取回來——當地獄之門關閉後的第三日,我當複活,並現身於你們麵前。”


    ——這就是《死海古卷》上,關於光明之子的最後描述。


    此刻,平安夜的鍾聲開始敲響,回蕩在教堂深處。


    2012年12月25日,聖誕節,海上有一輪明月升起。


    在公海上的一艘豪華郵輪裏,新年宴會正在進行。台上的樂隊賣力地吹著薩克斯風,聖誕樹上掛滿了禮物,彩燈閃亮如星。當一曲終了的時候,人群開始歡呼,無勢閃亮的紙屑和氣球從天而降,氣氛熱烈而溫馨。


    這一艘名為“拉裏格拉斯”的豪華郵輪,是嘉達國際總裁霍天麟為紀念愛妻德芙雅尼而買下並命名的,因為停在外海,躲過了21日的劫難,安然無恙。雖然s城發生了震驚中外的自然災害,幾乎全城毀滅,嘉達國際的基業也被摧毀,但是霍氏的總裁卻並未受到打擊——他在瑞士銀行的賬戶裏依舊有著高達數十億美金的存款,在末日之後第一個聖誕節到來的時候,在這艘郵輪上舉辦了盛大的派對。


    從平安夜起,這艘豪華郵輪自s城沿著海岸線南下,歡慶著新一年的到來。


    “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一起過今年的聖誕節。”兩大鬢蒼白的老人發出了一聲感歎,舉起酒杯對著麵前的人道,“來,銘洋,為劫後餘生幹杯。”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年輕人,在這樣的場合居然還帶著墨鏡,衣領雖豎起來擋住了半張臉,卻依舊遮不住可怖的傷痕。他看著麵前的紅酒,似乎一點興致也沒有,隻是失神地轉動著麵前的高腳杯,另一隻手撥弄著一部白色的iphone4手機。


    “不要擔心,範特西醫生說過,你的臉並不是沒救了。”霍天麟看到兒子心事重重的樣子,悉心勸導,“等他處理完手邊的事務,就飛來中國幫你重新進行一次整形。你會恢複,哦,不,會變得比以前更加英俊。”


    然而霍銘洋並沒有說話,隻是對著玻璃杯發呆,眼神渙散虛無,似乎在蕩漾的紅酒的波光裏看到了什麽幻象。


    “你說,母親她……”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哽咽起來——是的,他等了那麽久,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刻,當兩個世界終於可以連通的時候,可以再度擁抱母親。然而,他的確見到了她,卻是以這樣一種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她占據了他的軀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使命。


    當末日來臨的時候,腦海裏的封印解除,一切記憶都複蘇了。他記起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有著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並不是因為父親而招致的黑道尋仇,而是一場母親自導自演的謀殺!


    那個叫做德芙雅尼的母親,並不是克蘭社團的人,隻是一個來自南亞次大陸、有著高貴血統的靈能者。盡管沒有看過《死海古卷》,也不曾得知瑪雅預言,她卻以自己的力量提前預知了未來,明白了末日危機的真實性。


    可惜的是,除了另一位名叫夏之軒的中國男人之外,她這個想法卻並不被身邊的人乃至自己的丈夫所理解。她一遍遍地反複對身邊的人說明預言,卻隻遭到了嘲笑和諷刺,到最後,丈夫甚至不耐煩地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然而,就在那裏,她聽到了神諭,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所在。


    在那個精神病醫院的單人病房裏,她和另一個守護者米迦勒一起,為迎接光明之子的到來做了秘密準備,中間聯手擊退過無數次“白之月”的窺探和搜索。五年後,在得知米迦勒已經去世的消息後,這個有著尼泊爾王室血統的女子默默地用秘術計算過自己的壽命,發現患有多種疾病的自己將會死在2009年的春天,隻怕不能履行守護光明之子並在末日時為之戰鬥的使命。


    時間不夠了,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為了這個世界不至於毀滅,被關在精神病醫院的女人默默地做了一個驚人的周密的安捧,在那個計劃裏,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棋子,甚至她唯一的兒子也成了最重要的“器皿”。


    作為一個預言者、先行者,她是孤獨的,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支持,一切的一切隻能獨自在黑暗裏進行,所有的犧牲也無人知曉。


    終於,在兒子來看她的那個下午,一切如計劃地發生了。烈火熊熊燃燒,吞噬了母子二人。她的靈在瀕死時脫離身體,穿越那道門,去了“白之月”向兩位使徒求救——“用自己的靈魂來交換兒子的生命”,這樣的理由連涯和幽顏都沒有質疑,因為她具有的美麗軀殼和高貴血統,兩位使徒允諾了她。在兒子重返人世時,她也順利地蟄伏在了“白之月”,以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當然,在那之前,她把一些東西封印在了兒子的腦中。


    沒有人知道這場慘禍的真正起因,就連她唯一的兒子也以為是昔日父親的仇家尋仇,才導致了那場火災——當日曆翻到2012年的時候,那些草蛇灰線的伏筆才會浮現出意義。甚至,她封印在兒子腦中的記憶也會複蘇。


    那時候,“使命”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將會指引霍銘洋前來尋找她。她將利用唯一直係血親的軀體在世間複生,協助光明之子完成最後的戰鬥。


    10年,那是多麽用心深遠的伏筆和計謀啊!


    “原來,我隻不過是她的一枚棋子。”大難過後的霍銘洋目光渙散,看著手裏的酒杯,喃喃著,“她不顧一切地在火災裏保護我,又不惜以出賣靈魂為代價救活我,其實並不是因為愛我,而是我對她還有價值,不可或缺,對麽?”


    霍天麟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多年來為了保護兒子和“白之月”進行了種種交易但直到末日來臨,他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妻子的一枚棋子。那個來自雪山下盛放著杜鵑的國度的異族女子,對他而言,一直是個神秘的謎。


    “母子天性,她自然是愛你的。”許久,他這麽說,卻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德芙雅尼是那樣神秘莫測的女人,即便是身為丈夫的他,又怎能確定她是否真正愛過自己?


    “可是,她更愛她的神,不是麽?從骨子裏看,她是一個比克蘭社團更瘋狂的追隨者。”霍銘洋慘淡地笑了起來,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哀,“枉我十年來不停地追憶、懷念著母親,到頭來,其實在這世上真正愛我的,隻有你,還有……微藍。”


    微藍,這個名字從他嘴裏吐出,低沉而悲哀。


    末日已經過去,毀滅的一刻也已成空,活著的人們甚至會覺得那一刻從未存在過,然而,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忘記地獄之門關閉前的那一刻——那個斷翅的女孩站在巨大的門之前,回頭看著他,輕聲對他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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