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電車上的李念,隔著車玻璃看到了趙輝,眼角眉梢露出了絲絲笑意,心裏激動不已。


    然後下一秒,她就變了臉色。


    ‘長江’同誌暴露了。


    報紙疊成四方塊,以及那個坐姿,就是在提醒她接頭取消,有危險需靜默,等待喚醒。


    李念心裏警惕起來,她將皮箱牢牢攥在手心裏,麵色恢複如常,像無意識般盯著窗外看。


    電車即將離站,趙輝始終都沒有抬起頭,也沒有變換姿勢。


    他知道,他不能露出任何馬腳。


    不能讓特務有所懷疑,不能暴露電車,不能讓李念同誌有任何危險。


    他心裏已經做好犧牲的準備。


    電車到站沒一會兒,車廂裏就擠滿了人,確定再也裝不下一個人之後,售票員關上了車門。


    沒擠上電車的人一擁而散,等待下一輛。


    電車緩緩駛離。


    就在這個檔口,趙輝收起報紙,趁機混入人群中。


    “不好,他要跑!”洪浩大喊一聲,“抓住他!”


    樓上樓下的特務們一窩蜂的追了過去,街上的行人嚇得四處逃散。


    ‘砰!’洪浩朝天開了一槍,“滾開!全部滾開!”


    街頭巷尾已經被特務全部包圍。


    趙輝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他快速將自己身上的物品丟到麵攤的爐灶裏銷毀。


    他身上擔負的太多,他不能被抓。


    就算他有鋼鐵般的意誌,自信能夠抵抗得住嚴刑拷打,可特務們在刑訊方麵一直在創新。


    有吐真劑、迷幻劑、各種控製精神的藥物以及往腦袋上紮針等,可謂是花樣百出。


    榮康藥房是上海地下組織的心血,不能毀於他手。


    頃刻間,趙輝已做好了決定。


    坦然赴死。


    趙輝眼神決絕,不顧一切衝向兩名持槍的特務。


    ‘砰!’


    ‘砰!’


    兩名青年特務在慌亂中開了槍,趙輝中槍倒地。


    子彈沒有傷及要害,趙輝沒有死。


    疼痛蔓延全身,趙輝的意識開始變得薄弱。


    他知道自己被擔架抬了起來,送到了車上。


    特務要搶救他。


    一旦他被救活,同誌們就會來救他。


    現在抗戰已到了白熱化階段,組織上經不起犧牲。


    趙輝躺在擔架上,將手伸進衣服裏,用手指摳進傷口裏。


    猛烈的劇痛襲來,周圍變得無聲無息起來,仿佛停頓了一般。


    趙輝覺得每一秒都過得無比漫長。


    他咬著牙讓自己不要陷入昏厥,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將手放下。


    ‘啪嗒啪嗒’鮮血流到了地上。


    趙輝屏住呼吸,心裏默默哼著一首曲子,靜靜等待著死亡。


    ......


    “他中的不是要害,不過兩條街就到了醫院,怎麽會死在路上!”張四毛氣急敗壞的咆哮道。


    “隊長,是他一心求死,又是摳傷口又是不喘氣的。”洪浩小心翼翼的解釋道。


    張四毛看也不看洪浩,滿臉怒色,大喝一聲道:“誰開的槍!”


    “隊長,是他自己撞上來的......”開槍的小特務唯唯諾諾的說道。


    張四毛上去就是一腳,將小特務踹倒在地,“他就是要尋死!”


    “操,一群廢物!”


    張四毛氣急了,他敢說這是一條大魚,而且肯定是來接頭的,他尋死就是保護自己的上線和下線。


    “隊長,現在怎麽辦?”洪浩垂著頭,瞥了一眼張四毛,心裏慌亂亂的。


    張四毛怒道:“你問我怎麽辦!我踏馬問誰去!”


    孫涯被打的奄奄一息也沒再吐出什麽有用的線索,趙輝這條線也算徹底斷了。


    胡鶴年躺在椅子上,閉著眼聽完了整個抓捕過程。


    “現場拍的照片你們查了嗎?”胡鶴年坐直了身子問道。


    “回處長的話,都查了,沒有可疑的人。”張四毛弓著腰,語氣十分恭敬。


    “電車上的人呢?查了嗎?”


    “電車?”


    張四毛語氣有些遲疑的說:“電車裏的人太多,相機拍的不真切,好多人臉都是看不清的。”


    “哼,亂七八糟,”胡鶴年沉聲道:“和這個趙輝接頭的人就在電車上。”


    “額......”張四毛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腰彎的更低了,謙聲問道:“處長,您有了新的證據?”


    “還用得著用證據,”胡鶴年冷瞥了一眼張四毛,語氣十分不滿,“你做事情的時候,也動動腦子,這個紅黨閑著發慌啊,坐在太陽底下喝茶看報,還偏偏坐在站台對麵。”


    “他坐的那個位置,能將半條街收進眼底,你以為地下黨閑來無事坐著玩呢,他是一邊觀察一邊等著上電車,你們肯定是露了馬腳,被他看了出來,所以他才沒上車。”


    “這個地下黨,他是知道跑不掉了,自己找死呢,順便給同伴預個警。”


    胡鶴年緊接著感歎了一句,“這個地下黨知道的秘密一定不少,他怕被我們活捉啊!”


    “處長,您真是厲害!”張四毛心裏一驚,看來還真是自己的人出了紕漏,驚了地下黨,“是我太蠢了,我是天下第一的蠢貨!”


    張四毛剛說完,就揚起了手。


    ‘啪啪啪。’


    他下手毫不心軟,當著胡鶴年的麵兒,甩給自己三個嘴巴子。


    “行了,”胡鶴年擺擺手,“人都死了,你再打自己也沒用。”


    “處長,您把這麽重要的位置交給四毛,四毛卻辜負了您的信任,四毛該死!”張四毛恨不得跪在地上懺悔。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還是不了解紅黨這群人啊,”胡鶴年拿起一支煙,靠在椅子上,臉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乎陷入了回憶。


    張四毛站在一旁,畢恭畢敬的伺候胡鶴年抽煙,又將茶水續上。


    “對了,”胡鶴年突然問道:“這個地下黨的屍體呢,你們怎麽處理的?”


    “還挺在醫院太平間呢,”張四毛恭聲問道:“處長,您有什麽指示?”


    胡鶴年道:“找塊墓地好好地下葬,別叫人胡亂拉走扔在亂墳崗。”


    “哎,處長,您放心吧。”張四毛彎腰應道。


    過了會兒,胡鶴年抽完了一支煙,張四毛雙手接過煙頭,放在煙灰缸裏撚滅。


    他隱約聽見胡鶴年說了句,“是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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