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在家住了五天,加上往返,剛好一個禮拜。


    回到京城後,沒有立即組織攢劇本,而是跑去電影院,獨自看了場電影:《霹靂舞》。


    他以前沒看過,講一個叫kelly的女孩,認識了旋風和馬達兩個街頭舞蹈家,組成的舞蹈組合在各種pk中屢獲勝利,獲得了參加正式比賽的機會,最終讓霹靂舞從街頭走上舞台。


    劇情薄弱,舞蹈好看,正式掀起了國內霹靂舞熱潮。


    此後十餘年間,不知有多少人靠這個吃飯,其中就包括黑龍江的一位著名舞蹈家,孫漂亮。


    不過許非看電影為次,吸取素材為主——情景喜劇最大的特點就是緊密貼合時代。


    他回到四合院,先眯了一覺,醒來收拾收拾,換了套衣服。


    傍晚時,推車子剛要出去,就聽“啪啪啪”有人拍門。


    “噫!”


    門一開,仨人都嚇一跳,拎著酒瓶子的馮褲子眨巴眨巴,“得!時機不對,咱們再敲一次。”


    “你這要出去啊?”趙寶鋼比較正常。


    “你倆咋過來了?我約了人吃飯……”


    許非瞅瞅那酒瓶子,還有趙寶鋼手裏的紙包,無奈道:“算了,一塊去吧。”


    “別介,今兒不湊巧,改天再來,我們摻和一腳算什麽?”


    “沒事,反正談劇本,你倆正好聽聽。”


    於是仨人一塊,到了前門外的廊房二條。


    東起前門大街,西至煤市街,細細長長的胡同十分幽邃。許非領著雙缸鑽到最裏頭,找到一家門臉,爆肚馮。


    光緒年間起家,正經的百年老字號,85年才恢複,除了爆肚也有炭火銅鍋的涮羊肉。


    進門熱浪撲鼻,老饕滿座,虧得他白天訂了位置,給留了一張圓桌。


    “別藏你那酒了,這讓喝。”


    “沒來過,有點緊張。”


    馮褲子從懷裏摸出那瓶白酒,左右瞅瞅,“我說許老師,你要請人怎麽也得去東來順啊,這店忒寒磣。”


    “請外地人外國人,去東來順,請朋友請老饕,就來這種小店。”


    “吱呀!”


    剛坐了幾分鍾,門被拉開,棉布簾子一挑,裹進一陣夜寒。


    “這呢!”許非招手。


    “嘿嘿,會找地方,一看就是行家。”


    陳小二戴著狗皮帽,穿著大棉襖,出場贏三分,後麵還跟著一位胖子。


    眼鏡,大頭,短脖子,粗眉毛,一臉正經,有點像蠟筆小新,正是梁左。他北大畢業,在京城語言學院教漢語,今年整三十。


    “梁老師,你好你好,我叫許非,這是藝術中心兩位同事……”


    他起身握了握手,梁左話不多,“你好。”


    他是通過陳小二的關係,約請對方,就為了劇本的事兒。


    五人落座,推讓一番,許非開始點菜,“先來個火鍋,兩盤大三叉,兩盤黃瓜條,一盤上腦。”


    “上腦賣完了。”


    “那來盤一頭沉吧……今兒有蘑菇頭麽?”


    “蘑菇頭晌午就沒了。”


    “那來個羊三樣,再來幾個芝麻燒餅,行了,先這些。”


    不多時,服務員端上一個炭火銅鍋,跟著一托盤小碗,全是醬料,用醬油、醋、芝麻醬、香油、豆腐乳配好的,再撒上蔥花、香菜和蒜汁。


    再接著,哢哢往上端肉。


    手切羊肉,主打老派涮肉的八大件:大三叉、羊筋肉、羊上腦、羊磨襠、羊裏脊、羊腱子肉、一頭沉和黃瓜條。


    跟著上爆肚。


    分九個部位,橫著切絲兒,羊三樣就是取三樣拚盤。


    “來嚐嚐。”


    許非伸筷子一讓,眾人也不客氣,肉得涮會,先吃爆肚。


    陳小二夾了一口,蘸料,塞進嘴裏,上下牙一合,“咯吱!”


    謔!


    自己都嚇一跳,這叫個脆。


    “哎呀,我爸爸解放前有幸吃過一回,解放後也吃過幾次,就好這一口,說在嘴裏跟嚼黃瓜似的,今兒算來著了。”


    “不錯。”梁左點點頭。


    “嗯嗯嗯!”


    那倆丟人現眼的玩意兒已經夾了第二口,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這爆肚,最好的部位叫蘑菇頭,六七隻羊才能得一盤,可惜今天沒有。”


    許非也大為滿足,這手藝才叫地道,後世都扯幾把蛋,“先吃著,一會再叫盤牛肚。我最喜歡那牛肚仁,水要大,滾開,火極旺,入湯三五秒便熟,嚼嘴裏極嫩……”


    “甭說了,我口水都流了。”趙寶鋼連連擺手。


    聊了幾句,羊肉也熟,又紛紛伸筷子。


    銅鍋燒的滾燙,肉片汁水淋在筒子上,滋啦滋啦冒著白煙,又跟屋內熱氣混在一起,恨不能在這寒夜一頭溺死在裏麵。


    眨眼間,幾盤肉下肚,又叫了一輪。


    陳小二不喜生人吃飯,這會也喝開了,馮褲子和趙寶鋼更是滿口咧咧。梁左最怪,寫出那麽多傳世喜劇,偏生本人是個冷麵孔。


    臉紅撲撲的,眼睛卻依然有神,麵目理智,留存著自己的那點矜持和拿捏。


    “梁老師,今天是有事相求……”


    許非見氣氛差不多了,開口道:“我們想籌拍一部情景喜劇,想請您主筆。”


    “你要拍情景喜劇?”


    “您了解?”


    “還算知道一些,你說說梗概。”梁左推了推眼鏡。


    “就是在一條胡同裏,生活著幾戶人家,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背景……”


    他把這意思簡單說了一遍。


    “嗯,是這個路子。”


    梁左一臉正經,越正經就越像蠟筆小新,道:“但我沒寫過電視劇,就寫過相聲,怕是掌握不好。”


    “誒,我喜歡您的思路和視角,而且我覺得,您能寫出我想要的台詞。”


    “台詞?你不一直強調故事麽?”馮褲子疑惑。


    “台詞就是故事的具體細節,故事是一個大框,是個想法,怎麽來體現,怎麽往裏麵填充細節,這才是成敗關鍵。”


    許非抿了口酒,火辣辣的神氣灌入喉腸,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尤其情景喜劇,幾乎沒有外景,就在幾個固定的場景內,幾個固定的演員。那如何讓觀眾不會膩?靠的就是台詞!表演!以及其中體現出的味道!”


    “台詞容易啊,我馬上給你編一段……”


    趙寶鋼明顯上頭,咧開大嘴道:“喲,許老師,幹嘛去啊?吃飯。下館子啊,您可真富貴。還成吧,改天請你,回見!回見!”


    “嘿嘿,你這也叫台詞?”


    陳小二熱的帽子一摘,露出個大光頭,道:“你這種東西隻能走過場,許非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要能當主菜的台詞。


    就我賣羊肉串那小品,為了那幾句台詞,我跟老茂琢磨倆月!”


    嗯,羊肉串我知道!


    阿裏巴巴大叔嘛,你是提前給馬爸爸打廣告了……


    許非笑道:“不錯,就像相聲裏那個傳統段子,說一條河,左邊一人,右邊一人,都是聾子,其中一個拿著竿。


    那邊人喊:‘誒,釣魚去啊?’


    聾子啊,這人聽不見,但不能讓他覺得自己聾,‘不是,我釣魚去!’


    那邊的也聾啊,也這個想法,‘嗨,我以為你釣魚去呢!’


    這就叫好台詞!其實不用我解說,就三句話往這一擱,人內心什麽活動,怎麽想的,這種微妙的聯係,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我想要的,就是這種台詞。”


    (啊,我已經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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